第二十六讲 风雨欲来
一、河朔再乱
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正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去世，李宝臣就是安史之乱平定后，归顺朝廷的张忠志，唐代宗赐张忠志姓名为李宝臣，先前李宝臣想让儿子李惟岳在自己之后继任成德节度使，但李惟岳年少暗弱，李宝臣担心李惟岳不能完全掌控局势，就先替他将骄横难制的将领诛杀，李宝臣大开杀戒，甚至有同一天就杀死十几个将领的事情，李宝臣又召部将易州（今河北保定易县）刺史张孝忠到恒州（今河北石家庄，为成德节度使治所），张孝忠畏死，不奉召。在恒州诸将中，只有王武俊因为是李宝臣亲家，他的儿子王士真娶了李宝臣女儿，而且韬光养晦，做战勇敢，李宝臣以为王武俊不会威胁李惟岳，就没有杀他，但历史就是这么巧，李惟岳最后洽洽是死在王武俊手里的。
李宝臣去世后，孔目官胡震与家僮王他奴劝李惟岳封锁消息，以李宝臣的名义向朝廷上表，请求让李惟岳继任成德节度使，刚刚当上皇帝的唐德宗李适坚决不同意，派给事中班宏到恒州（今河北石家庄）探望李宝臣，班宏一到，李惟岳隐瞒父亲去世的消息就败露了，李惟岳厚赂班宏，班宏不接受，回到朝廷后向德宗汇报了李宝臣去世的情况，李惟岳见事情败露，只好发丧，自称成德留后，并让麾下将领向朝廷上奏为自己求节度使旌节，德宗还是不同意。一场大战很快就要来了。
当初，安史之乱平息后，朝廷任命叛军将领为河北当地的节度使，李怀仙为幽州（今北京）节度使，李宝臣为成德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节度使，后来，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也不尊朝廷法令，经常与朝廷对抗，这五个跋扈藩镇互相串通勾结，希望节度使之位能够世袭，所以此前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去世后，李宝臣向朝廷极力保举田承嗣侄子田悦为魏博节度使，当时代宗不想生事，就同意了。
田悦刚当上魏博节度使时，对朝廷非常恭敬，但当时河东节度使马燧已经料到田悦的恭顺只是暂时的，朝廷早晚都要与魏博一战。现在李宝臣去世了，田悦感激李宝臣，而且也希望河朔三镇以及淄青、山南东道节度使之位可以世袭下去，便也极力向朝廷请求以李惟岳继任成德节度使，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唐肃宗或唐代宗时期，事情可能会比较顺利，但现在刚刚继位一年的皇帝唐德宗李适非常不愿意让跋扈藩镇世袭，他希望在他手里，将这个祸根彻底拔除，大唐重回正轨。
德宗意志坚决，但还是有朝臣担心因此导致成德做乱，劝谏德宗：“李惟岳现在虽然没有被授予节度使，但他已经占据了父亲故地，有很大势力，朝廷如果不承认他，他肯定会作乱。”德宗李适本来就想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不想再将这个问题留给子孙，发生战争是必然的事，他对朝臣们说：“跋扈藩镇本来没有资本做乱，都是借朝廷的土地，和朝廷的官位，来聚众作乱的，以前就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后来越来越跋扈，这样看来，爵命不能根除乱源，反而会火上浇油，助长他们作乱的气焰。”德宗对此事看的非常明白，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此言不虚，日后有很多人因为没有得到朝廷授予节度使而很快被部下杀死驱逐的例子。
德宗坚决不同意李惟岳继任节度使的消息传来，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和魏博节度使田悦都派出使者到李惟岳那里商量对策，最终做出了准备武力对抗朝廷的决定。
这么大的事，被魏博节度副使田庭玠知道了，田庭玠是魏博首任节度使田承嗣的堂弟，是田悦的长辈，他对田悦说：“你凭借伯父遗业，只要对朝廷恭顺，坐享荣华富贵，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何非要与成德、淄青抵抗朝廷当叛臣？你看看安禄山起兵以来，作乱之人有谁能保全家族的？最后还不都是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吗？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就先把我杀了，不要让我看到田氏全族被灭。”之后田庭玠称病在家，田悦后来向田庭玠道歉解释，田庭玠也闭门不纳，不久，忧心过度去世，但田悦还是我行我素，坚决反抗朝廷到底，这个决定差点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只是后来局势突变，田悦才万幸捡回一条命。
不仅田庭玠，成德这边也有人看出了抵抗朝廷的后果，判官邵真也极力劝阻李惟岳，他说：“先相公（指李宝臣）受国家厚恩，而您父亲刚刚去世，您就要反叛朝廷，这太不应该了。”邵真劝李惟岳将李正己使者抓住送到长安，向朝廷表忠心，讨伐跋扈的李正己，如此一来，朝廷为了嘉奖李惟岳的忠心，或许会授予他节度使之位。李惟岳觉得有道理，就让邵真起草奏表，而成德军长史毕华不同意这样做，他对李惟岳说：“您父亲与魏博淄青二道结好二十多年，为何要突然放弃？而且就算把他们的使者献给朝廷，朝廷也不一定会相信您的忠心，只会白白得罪魏博和淄青两道，如果他们恼羞成怒，攻打成德，我军孤立无援，那时该怎么办？”李惟岳又觉得毕华的话有道理，便坚持先前反抗朝廷的决定不变，这个决定最终要了他的命。
李惟岳的舅舅、前定州（今河北保定定州）刺史谷从政，有胆略，喜好读书，成德诸将都对他十分敬惮，因为有才，被李宝臣猜忌，谷从政只好称病在家，得知李惟岳决意反抗朝廷后，便来劝说李惟岳：“现在海内无事，从长安来的人都称赞当今天子聪明英武，下定决心要让天下太平，不允许藩镇世袭，而你第一个跳出来违背天子诏命，天子一定会讨伐成德，成德将士受赏之际，都说愿意为你尽死力效忠，而一旦战事不利，将士们就会爱惜生命，和你离心离德，这时候手握重兵的大将就会乘机把你杀了向朝廷邀功请赏，而且你父亲杀死的将领有上百人，这些人的子弟想报仇的又有多少？还有，成德与幽州之前结下了仇，朱滔兄弟对成德咬牙切齿，天子发兵讨伐成德，肯定会让朱滔从北向我进攻，幽州离成德这么近，朱滔一得到命令就会率军疾驰而来，成德如何抵挡？你再想想以前，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追随安禄山史思明造反，身经百战，凶悍闻于天下，后来违抗朝廷命令举兵叛乱，最初还以为朝廷奈何不了他，等到卢子期被擒，吴希光归顺朝廷后，田承嗣无计可施，只好仰天哭泣，幸好当时你父亲按兵不动，而且还为他向朝廷请罪，再加上先帝宽仁，赦免了他，田承嗣才捡回一条命，不然，田氏宗族早就灭亡了。身经百战的田承嗣尚且如此，何况你生在富贵之家，年龄尚小，没有经历过艰难，轻信身边人，想效仿田承嗣吗？为今之计，你最好辞谢将佐，让弟弟李惟诚代理成德军务，只身入朝，向天子请求让你宿卫宫中，然后说明李惟诚暂时代理军府，请天子尽快派人出任成德节度使，天子肯定会为你的忠心高兴，就算你没有当上节度使，一生也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然，大祸就要临头了，我知道你一直疏远我，我见事情紧急，念以舅甥之情，不想看着你误入歧途，才不得不和你说这些话。”
不得不佩服这位爱读书的谷从政，后来的事情真的和他料想的一模一样，事情还未发生，聪明人就已看到结果，谷从政就是如此。但是李惟岳听完这番话后，反而更加讨厌自己的舅舅，谷从政见自己的话没有被采纳，与魏博的田庭玠一样，也称病在家，不久喝毒药自杀，临死，悲伤的说：“我不怕死，只是为张氏一族被灭感到悲哀。”李宝臣原名张忠志，投降朝廷后，代宗赐姓名为李宝臣，因此谷从政说的是张氏一族。
河北形势图：
不久前，泾原留后刘文喜抗拒朝命，最后被杀，德宗曾经将刘文喜头颅给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在长安的使者看，由此，李正己和田悦心中越发不安，后来刘晏被德宗赐死，几个跋扈藩镇互相说：“我们已经犯下这么大罪恶，怎能与刘晏相比？而刘晏没犯什么罪都被赐死，那我们下场岂不更惨。”几个节度使更加害怕了。
德宗看出必须要用战争才能解决问题，而一旦与成德开战，势必会引起连锁反应，导致魏博和淄青叛乱，朝廷分永平节度所辖宋州（今河南商丘）、亳州（今安徽亳州）、颍州（今安徽阜阳）为节度，以宋州刺史刘洽出任节度使，又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怀州（今河南焦作沁阳市）、郑州、汝州（今河南平顶山汝州市）、陕州（今河南三门峡），河阳三城节度使，之后，又以永平节度使李勉都统二道，防备李正己和田悦。
二月，以门下侍郎杨炎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御史大夫卢杞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卢杞是安史之乱中在洛阳殉国的御史中丞卢奕之子，开元年间宰相卢怀慎之孙，原来，先前德宗听从杨炎建议杀了刘晏，朝野侧目，都指责杨炎，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多次责问朝廷刘晏因何罪被杀，讥斥朝廷，杨炎受到了很大的压力，竟然派遣心腹之人宣慰全国各地，秘密对地方节度使解释：“刘晏拉帮结派，朋比为奸，皇上厌恶他所以把他杀了。”这话后来被德宗听到了，德宗非常气愤杨炎将责任全部推倒自己身上，从此便不再信任杨炎，甚至对他起了杀心，这次卢杞出任宰相也标志着德宗不专任杨炎了，卢杞面貌丑陋，无文学之才，杨炎十分轻视他，宰相会食的时候杨炎大多托疾不与其会食，遭到卢杞忌恨，果然后来杨炎死在了卢杞手中。
五月，朝廷态度十分坚决，不同意李惟岳继任节度使，这个月，田悦、李正己、李惟岳终于决定要连兵拒命，反叛朝廷了，田悦派魏博兵马使孟祐率步骑五千人援助李惟岳，田悦如此卖命帮助李惟岳，不仅是为了河朔藩镇能够世袭，也是为了扩张自己的地盘。
原来，先前相卫节度使薛嵩（唐朝名将薛仁贵孙子，相卫首任节度使）去世，田承嗣夺得相州（今河南安阳）、洺州（今河北邯郸永年），朝廷得到邢州（今河北邢台）、磁州（今河北邯郸磁县）以及临洺县，隶属于昭义节度使，昭义所辖四州中，泽州（今山西晋城）、潞州（今山西长治）在太行山以西，邢州和磁州在太行山以东监视魏博，田悦想占据邢磁二州，与泽潞以太行山为境，他对人说：“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于是在援助李惟岳的同时，田悦派部将康愔率八千人围攻邢州，杨朝光率五千人在邯郸西北扎营，阻击从泽州和潞州来的昭义救兵，田悦亲率数万士兵围攻临洺县，邢州刺史李共与临洺将张伾率众据守。
当时的贝州（今河北邢台清河县）刺史邢曹俊是田承嗣旧将，此人老谋深算，田悦之前一直疏远他，这次攻打临洺，田悦向邢曹俊请教，邢曹俊对田悦说：“兵法有云，兵力有敌军十倍，就围困，有五倍就攻打。现在您不仅没有这么多兵力，而且以逆犯顺，局势更加不容乐观，顿兵坚城之下，粮竭卒尽，这是自取灭亡啊，不如在崞口屯兵万人遏制泽潞援军，如此一来，河北二十四州势必都会为你所有。”崞口即为壶关，扼守太行八陉第四陉---滏口陉，是潞州（今山西长治）到河北邯郸的必经之路，邢曹俊这个建议被诸将否决，田悦也没有采纳。
让我们再看一下河北形势图
六月，朝廷马上就要对成德和魏博用兵了，而在襄阳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也一直不服朝廷号令，在派人宣慰没有效果后，德宗对他也起了杀心，这个月，德宗任命淮西节度使李希烈为南平郡王，加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讨伐梁崇义，李希烈本来是前任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养子，深受李忠臣器重，最后却乘机赶走了李忠臣，自己当上了节度使。
当时李希烈对朝廷还很恭顺，没有显露出跋扈，但他所作所为已经让宰相杨炎看透了，德宗下这个命令时，杨炎就劝谏说：“李希烈本来是董秦（即李忠臣，董秦被赐姓名为李忠臣）养子，亲任无比，最后还是将董秦驱逐，夺了节度使之位，为人忘恩负义，现在没有功劳还倔强不法，如果平定了梁崇义，朝廷该如何制他？”杨炎不愧是宰相，看人的确非常准，杨炎的话日后都会应验，德宗显然没想那么多，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不遵朝命的藩镇消灭了，其他都是次要的，所以杨炎极力劝谏，德宗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就在朝廷部署军队准备讨伐李惟岳、田悦、梁崇义之时，一代名将、中书令、汾阳王郭子仪去世了，五十八岁临危受命才当上朔方节度使的郭子仪在安史之乱中充分展示了他的才能，此后的二十多年里，他一直担任中书令，身系天下安危，功盖天下，却又始终忠于朝廷，没有受到皇帝猜疑，位极人臣而不受同列嫉妒，时年八十五岁，寿终正寝，他的结局要比同时期的李光弼、仆固怀恩等人好的多的多了。
李希烈得到朝廷任命后，推脱一直在下大雨，大军无法开拔，德宗感到不对劲，卢杞乘机秘密对德宗说：“李希烈之所以迁延不进，是因为杨炎在陛下面前说了他的坏话，陛下何必为了杨炎的名声而不顾灭梁崇义大计呢？不如暂且免去杨炎宰相之位，让李希烈高高兴兴的讨伐梁崇义，等梁崇义平定后，陛下再起复杨炎为宰相，这样对谁都无害。”德宗本来已经对杨炎不满意了，便听从了卢杞的建议，让杨炎出任尚书左仆射，不再担任宰相，任命前永平节度使张镒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令张镒没想到的是，后来自己也会和杨炎一样被卢杞赶走，最终在凤翔被杀。
讨伐成德、魏博的战事很快就要爆发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请看下集：战事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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