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胡晗
图 | 宁波
傍晚五点半，汉口夜幕降临，三阳路轻轨站旁一栋3层矮楼门口人头攒动，“明心书院”的篆体牌匾高挂。
2013年它从球场横街旧校舍搬来这里，它的背后是一个响亮得整个武汉小学、初中教育界无人不晓的名字——刘嘉，武汉奥数培优大王，二十年间，他是整个武汉教育界的一段传奇。今天是他46岁的生日。
关于他的江湖传说很多，比如他在全国奥数培优界声名显赫，从武汉走向全国的奥数学霸，几乎全都出自他的门下。又比如，他的试题难得变态，频繁的分班、考试、淘汰，严苛的教鞭体罚，从90年代到如今，一直是学霸们的噩梦。
WHat见到他时，刘嘉一身橘色迷彩羽绒服，破洞铆钉牛仔裤，手上三枚粗大的戒指，嘹亮的武汉话爽朗率直。然而聊起数学，一副金丝圆框眼镜背后眼神忽然沉静。数学和物理是诠释自然结构的艺术，沉浸其中，和历史上所有伟大的思想碰撞相遇，是我最大的乐趣，他说。
▲ 刘嘉的办公室里古董红木桌椅书柜茶坛繁多，三间套房里佛龛流水，古典奢华。
他起家的经历，是段传奇。1970年出生的刘嘉从小受中文系父亲影响，热爱古典诗词。11岁时受到启蒙老师点拨，突然发现数学和哲学一脉相通，喜欢上数学，一发不可收拾。高中时偏科严重，除了数学拔尖，其他成绩太差，赶上80年代西方先锋思潮洗脑，叛逆辍学，在黎黄陂路小学代课教书，没文凭无法转正，于是回工厂当起工人，每天业余爱好，就是一本本攻克数学题。
1994年离开国营工厂，刘嘉开始在培训机构代课，贴电线杆广告办起自己的培训班。凭着江湖人脉，逐渐有了名气，培训班一度因为没资质而被取缔。2001年，终于开办明心学校。
到如今，他在全武汉学生8000人，教师团队41人，资历5年以上的老师，收入是公立学校老师的3倍。他在三阳路、螃蟹甲、卓刀泉分别买下三栋教学楼，装修奢华。他的名字成了武汉奥数培优界的标签。
他的经历和俞敏洪相似，而外界总忍不住关心他二十年间赚了多少钱。对于收入，他笑说，中国人老爱打听别人的收入、情感和隐私，是个坏习惯。我赚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教学上，新东方赚的钱不少，可石牌岭取水楼的校舍还是90年代的老样子。
三阳路这栋三层楼2000㎡的教学楼，十间教室全是红木长条桌，榫卯结构没有一颗铁钉，学生座椅是实木根雕小凳，液晶投影仪、隔音墙壁、红外线监控器一应俱全，装修花费一千多万元，在如今培训机构里，堪称顶配。
二十年里，刘嘉的名气日盛，送走一届又一届学生，唯一没变的是被学生怒骂难得变态的考试、排名、分班和他招牌式的教鞭。桌上崭新的木教鞭，软皮头，他笑说这是新买的爱马仕皮鞭，以前的老教鞭打断了，还在武昌校区留着。对于严苛的教学和体罚惹出的争议，他毫不介意，武汉高官富商的孩子，都曾挨过自己的鞭子。
学以敬畏为荣，挫折是童年必经的人格教育。刘嘉心直口快，谈话间毒舌段子纷飞，他嘲讽不少家长是“嫖客心态”，送孩子培优以为是花钱买服务，如果老师打孩子或者教不出好成绩，就愤愤不平，心态和医闹一样扭曲。
很多年来，刘嘉的资优生成绩单是武汉小升初优录的通行证，重点中学校长会抢先预定刘嘉竞赛A班的生源。
他爱在课堂上讲数学典故、数学家的故事和公式起源。“我的教育就是希望小伢背叛他们的父母和家庭，跳出功利局限，进入思维和逻辑的世界，题不会做不要紧，思维方法会受用终身。我不主张兴趣教学，只有下苦工进入深层次，才能明白数学的魅力。适合奥数的学生在人群中不超过5%，所以取缔奥数不过是所谓素质教育的哗众取宠，它本身就是少数人的游戏。”
刘嘉的身上是一堆矛盾体的结合，江湖商人的高谈阔论和沉入数学海洋的冷眼出世兼备。对于数学，他像你曾在刘慈欣小说里看过的科学家们一样，面壁隐居与神灵对话。书架上，两千多本数学书密集，旁边侧柜却是弗洛伊德、荣格、文心雕龙，是高中时代的读物，至今留着。
二十年间，刘嘉门下的学生遍布各地，比如国际奥数金牌的姑娘陈卓如今在哈佛数学系读博，又比如办公椅上的整张鹿皮坐垫，是北大数学系毕业的邱宇在挪威科技大学当教授时送给他的礼物。而国际奥数金牌得主、同样毕业于北大数学系的柳智宇则选择了出家隐修。
除了专攻数学研究的科学家们，他的学生从中国移动的一把手，到夜总会的小姐妈咪。十多年前坐在一间教室里的他们，十几年后命运分道扬镳。
如今在奥数培训界叱咤风云的刘嘉，把过去的命运归结为迫不得已，而且如今已无法复制。当年痴迷数学，理想是在公立学校里当个老师，有张办公桌，无奈被文凭卡死，自谋生路。当年一起离厂下岗的同事，沦落到街头卖烧烤，猝死在家。而有恩于己的老师，因为家族是满旗高官，文革挨整晚景凄凉。身价不菲的他，至今仍然教课，无论外界如何褒贬争议，刘嘉说在讲台上，才算找到自己的价值。
傍晚5点半，明心书院一楼挤满等着上课的小孩子和家长们，在刘嘉周围，这座城市里最聪颖的学霸聚成一个圈子。学校里年纪最大的教工婆婆，曾带着孙子在这里从小学一年级读到高中，后来孙子意外去世，她来这里当教工，看着孩子们，心里宽慰。
数学是属于少数人的游戏，进入它的人有另一个世界，而教育本身我们永远说不完。这座城市里，刘嘉传奇般的名字终年不变，在追捧和骂声里一直如故。今天，他46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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