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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经史子集”别解
  经史子集,并称四部、四库,四者又别称甲乙丙丁,久之使人有四部平行并列之疑。由六略到四部,虽由部帙增减,不得不然,而其各部各类之间,实有等差次第。如叶长青所论:“夫七略并列,而非并重,所以具源流本末,纵而非横也。”[1]刘咸炘曰:“要之,昔之视四部为平列,今之视四部则史子为主,经在上,而集在下。”[2]又曰:“七略、四部之大义既明,则可以七略法治四部矣。治之云何?一曰尊经,二曰广史,三曰狭子,四曰卑集。”[3]钱基博《文史通义解题及其读法》开篇立言亦云:“中国之书,总以四部。四部之学,经史为大。”[4]

  经史子集四部之兴,各有时间次第。经学兴于三代四代,三代以下无经,有则传记注疏而已。子部兴于晚周,晚周以下无子,有则皆为儒家之馀,绝无道、墨、名、法家派。史部之名兴于秦汉,史部之实则渊源甚远。集部兴于魏晋,降至明清尤繁。

  平行并列,平等独立,此为西洋学术宗旨,近代以来移入国内,则体现为子集的抬升与经史的降低。朱自清说:“按从前的情形,本来就只有经学,史、子、集都是附庸。后来史、子由附庸而蔚为大国,但集部还只有笺注之学,一直在附庸的地位。……现在一律平等,集部是升了格了。”[5]

  现代初期,尚有以文学、史学、哲学并称“文史哲”及“文史哲不分家”之说,在名词和含义上都体现出旧时“经史”、“文史”向现代学科的过渡。而近年《学科分类与代码表》的颁行[6],则以文学、语言学、史学、考古学、哲学、宗教学各为一级学科,其下更有数量众多的二级学科、三级学科,所体现的平行并列原则,正与社会思潮中的“平等自由民主”精神相对应。(当然也有例外,如说“哲学是科学的科学”。)其积弊恰如钱穆所说:“今日西方人竞称自由平等独立诸口号,其实在其知识领域内即属自由平等独立,无本末,无先后,无巨细,无深浅,无等级,无次序,无系统,无组织,要而言之,则可谓之不明大体,各趋小节。” [7]

  一、论经部之书自成一类

  上古本无经名,政典即经。经名由诸子、传记而起。章实斋谓:“因传而有经之名,犹之因子而立父之号。”[8]故以事言,先有经,后有子;以名言,先有子,后有经。章实斋谓“古人不著书”[9],不著书故无书之名,亦无作者之名。政典即经,而经义全;无经之名,乃是真经。

  章实斋曰:“有官斯有法,故法具于官;有法斯有书,故官守其书;有书斯有学,故师传其学;有学斯有业,故弟子习其业。官守学业皆出于一,而天下以同文为治,故私门无著述文字。”[10]此谓有官有法乃有书,有宗法世畴之业乃有学。

  章实斋又曰:“三代以上,记注有成法而撰述无定名;三代以下,撰述有定名而记注无成法。”[11]此谓无名而有实,有名则失实。

  故张尔田曰:“三代以上无专门之著述,未尝无专门之学,宣之口耳与见之行履,皆学之所有事也。至战国始纷纷言著述矣,而人亦因其著述称为某甲氏之学、某乙氏之学,是学反藉书为重也。学藉书重,学斯衰矣。”[12]

  蒋伯潜亦曰:“五经本官书也。诸子之书则不论其著作为记述,为追辑,为依托,皆私家之记述,非官书也。”[13]

  经之本义谓王官之学,而王官之书实不限于六经。章实斋谓六经“乃《周官》之旧典”[14],《周官》六典有三百六十官,即有三百六十篇之学,即有三百六十之部次。柳诒徵又谓王官不止于周,亦有虞夏之官,其言曰:“诸子之学发源甚远,非专出于周代之官……按《七略》原文,正未专指《周官》。如羲和、理官、农稷之官之类,皆虞夏之官。”[15]

  近人解析经书,往往以西洋学科分类相权衡,于是谓六经分属文学、史学、哲学而本非一类。又有谓经部不成一类,或主张经子平等者。如钱玄同称《诗》是一部最古的总集。《书》是“文件类编”或“档案汇存”。《仪礼》是战国伪书,《周礼》是刘歆所伪造。《乐》本无经。《易》是生殖器崇拜时代的东西。《春秋》是 “断烂朝报”、“流水账簿”。遂称“《诗》、《书》、《礼》、《易》、《春》、《秋》,本是各不相干的五部书。(‘乐经’本无此书。)”[16]至其晚年,且忽有将经部分入史、子、集三部的想法,将《易》分入子部术数,《书》分入史部别史,《诗》分入集部总集,《周礼》分入史部职官,《仪礼》与《礼记》分入礼类通礼之属。[17]

  他如蔡元培亦谓:“《书》为历史学,《春秋》为政治学,《礼》为伦理学,《乐》为美术学,《诗》亦美术学……《易》如今之纯正哲学。”[18]又曰:“我以为十四经中,如《易》、《论语》、《孟子》等已入哲学系,《诗》、《尔雅》已入文学系,《尚书》、《三礼》、《大戴记》、《春秋三传》已入史学系,无再设经科的必要,废止之。”[19]

  吴康曰:“我以为要从最新式的分类,如分哲学、文学、社会学、博物学……按照现在的分类法做来,《易经》要归哲学类,《诗经》要归文学类,《书经》、《礼经》要归政治学、社会学、风俗学等。”[20]

  王云五曰:“譬如经部的《书》是一部古史,《诗》本是文学,《春秋》也是历史,《三礼》等书是社会科学,《论》《孟》也可以说是哲学。”[21]

  蒋伯潜曰:“其实就‘五经’的性质,按之‘经史子集’四类的分法,它们简直可分入史、子、集三部。……所谓‘经’实在没有特立一部的必要。”[22]

  杜定友曰:“我们主张打破经部,并没有不尊重的意思,也没有特别提升的必要。在图书分类学上,经书与哲学和其它科学并无轩轾。……我们所打破的各种单位的经书,如《尚书》入史,《诗经》入文,《易》入哲学,《礼》入伦理学,《乐》入艺术,《春秋》入史等,完全就研究上的便利。”[23]

  在新分类法方面,沈祖荣《仿杜威书目十类法》以000为经部及类书。《自序》曰:“经书为四库首部,其性质近于类书,所有经解注疏,以及字典、丛书、杂志,及百科全书,悉编入之。”[24]

  实则经部虽与西洋学科分类不同,而确乎自成部类。《汉志》谓诸子以下均出于王官,可知经部即是三代四代天子之官学,以往刘师培、章太炎诸人言之亟详,而王官之学自是一种分类。

  《汉志》又云:“六艺之文,《乐》以和神,《诗》以正言,《礼》以明体,《书》以广听,《春秋》以断事。”[25]大义与《礼记·经解》、《史记·滑稽列传》引孔子曰相发明。[26]

  《汉志》又云:“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犹五行之更用事焉。”大义与《庄子·天下》“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皆有所长,时有所用”相发明。《隋志》又云:“遭时制宜,质文迭用,应之以通变,通变之以中庸。中庸则可久,通变则可大。”此言五经自有其系统,皆相关联,不可割裂,亦无可取代。不惟自成一类,而且“具有特色”。

  朱一新《无邪堂答问》卷四:“问:十三经中已具后世经史子集四部之体。《周易》,经也;《尚书》、《春秋》、《周官》、《仪礼》,俱史体也;《论语》、《孟子》,子体也。《诗》三百篇,集体也。然否?答:不必如此分析。论其初祖,何一不源于六经?刘歆叙七略,并无三百之名,而《太史公书》附于《春秋》,史亦经也。”[27]

  按六经内容虽可分别与现代文学、史学、哲学等学科对应,然所谓“经”之所以为“经”本不以内容划分。即史部、集部之中,亦各具文史哲内容,然亦不失其为史部集部也。

  此义《四库总目提要》言之最明。其言曰:“经禀圣裁,垂型万世,删定之旨,如日中天,无所容其赞述,所论次者,诂经之说而已。”虽曰存而不论,而定义实在下文。其言曰:“盖经者非他,既天下之公理而已。”故经学亦可称为公理之学。

  《汉志》亦云,《诗》《书》《礼》《乐》《春秋》“五者盖五常之道”,又云:“与天地为终始也”,《史记·滑稽列传》曰:“六艺于治一也”。此其为学,岂不自成一类。

  二、论史与经同源及经史为一

  “六经皆史”,故史亦经,经史互释,同体而异名。故章实斋曰:“古无经史之别,六艺皆掌之史官,不特《尚书》与《春秋》也。……若六艺本书,即是诸史根源,岂可离哉!”[28]

  我国史书起源甚早,而史部分类则晚出。章实斋曰:“大抵《汉志》不立史部,凡遇职官、故事、章程、法度之书,不入六艺部次,则归儒杂二家。”[29]钱基博曰:“经名学而史不闻,史有书而学罕述。”[30]

  《隋志》谓荀勖著《新簿》,总括群书,分为四部。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及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史部尚在诸子之后。但《汉志》早已有言:“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 《周礼·春官宗伯》载:“大史掌建邦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王之八枋之法,外史掌书外令。”《天官冢宰》又载:“女史掌王后之礼职。”皆谓诸史起源甚早。

  《世本》又谓:“黄帝始立史官,仓颉沮诵居其职。”当三代四代之时,史官统领官书,凡诸典册莫不经由史官之手,故经史为一。《尚书》、《春秋》自在六经之列,《逸周书》、《左传》、《国语》诸书内容亦颇为相近,亦为史官所掌。

  两汉以下,情境则有不同。盖有三代四代之史,有两汉以降之史。三代四代,史称史官,而经皆官书,史即经,经即史,经史不分。两汉以降,正史可称史官,私修只可称之为史家,与诸子家言之意略同。今人有“史家”一语,上古史不得称家,称家则为子矣;今人有“史学”一语,三代四代之史不得称学,亦有史官而已矣。

  张尔田曰:“三代以上,帝王无经也,史而已矣;三代以上,帝王无教也,政而已矣。……经与史之区分,政与教之所由判也。由前而言,《六艺》皆三代之政也,故谓之为史;由后而言,《六艺》皆孔子之教也,故谓之为经。”[31]此谓先有其实,后有其名;及有其名,已失其实。

  钟泰曰:“学至于义理其至矣!义理之原在经,其征在史;若夫诸子之书,百家之集,则皆经史之发挥,而义理之纶绪也。”[32]

  乾隆《文源阁记》亦曰:“以水喻之,则经者文之源也,史者文之流也,子者文之支也,集者文之派也。流也支也派也皆自源而分,集也子也史也皆自经而出。”按此所谓“史”,即两汉以后之史。

  《史记》本题《太史公》,《汉志》列在《春秋》三传之后;至《隋志》,以《史记》居史部之首。此后官修与私著相混,而史部流衍最众。至清,《四库全书》分史部为正史、编年、别史、杂史、诏令、奏议、传记、史钞、载记、时令、地理、职官、政书、目录、史评,凡十五类。故章实斋著书,题名《文史通义》,而倡 “六经皆史”之说。

  “六经皆史”近人多解为“六经皆史料”。如胡适说:“先生作《文史通义》之第一篇——《易教》——之第一句即云:‘六经皆史也。’此语百馀年来,虽偶有人崇奉,而实无人深懂其所涵之意义。……其实先生的本意只是说‘一切著作,都是史料’。”[33]顾颉刚说:“从前学者认为经书是天经地义,不可更改,到了章氏,六经便变成了史料,再无什么神秘可言了。”[34]周予同也说:“章学诚所叫出的‘六经皆史’说,在我们现在研究的阶级上,也仍然感到不够;因为我们不仅将经分隶于史,而且要明白地主张‘六经皆史料’说。”[35]

  然章实斋自称“吾于史学,盖有天授”[36],自称其书“题似说经,而文实论史”[37]。作为史家,章氏本意自当以提升史学为己任,故“六经皆史”应当有一“向上”的解释:六经皆史,史即六经。如章太炎所言:“上古以史为天官……人言六经皆史,未知古史皆经也。”[38]

  故原实斋之意,不在抑经,而在升史为经。章实斋是要将史学提升到经学的地位,亦即提升到王官学的地位。故《文史通义》开篇即称:“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39]三代四代之事不可复,而三代四代之遗义可复。[40]其意存乎三代之际,故其书首论六经。而“六经皆史料”则是“向下”的解释,即认为六经只是可待加工的原材料,甚者则提出中国根本没有史学,只有史料,中国只是史料发达。

  章实斋原史升经之意,恰与“六经皆史料”之说相对。如钱穆所言:“实斋倡为‘六经皆史’之论,欲以史学易经学。”又曰:“章氏‘六经皆史’之说,本主通今致用,施之政事。……近人误会‘六经皆史’之旨,遂谓‘流水账簿尽是史料’。呜呼!此岂章氏之旨哉!”[41]

  章实斋《文史通义》题名,原出孟子。《孟子·离娄下》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42]

  孟子言“事”、言“文”、言“史”、言“义”,而以四者为一。事谓史实,赵岐注:“其事,则五霸所理也,桓、文,五霸之盛者,故举之。”文谓文字,赵岐注:“其文,史记之文也。”史即《礼记·曲礼上》“史载笔”之史,谓史官其人。[43]义谓所寓含之意,古人凡著作皆有寓意。孙奭疏:“赏罚之意于是乎在……故以赏罚之意寓之褒贬。”孔子非史官,而欲代行其职,赵岐注:“不受君命,私作之,故言‘窃’。”赏罚为天子之事,褒贬为史官之职,天子不失其位,王官不失其职,故其书尊为经。换言之,有其义则为经,无其义则惟是事与文而已。总之《春秋》不离事、文、史、义,四者一体。[44]章实斋曰:“经史之不可判也,犹道器之必不可分也。”[45]

  《文史通义》引孟子语,见《史德》、《申郑》各篇。《申郑》曰:“夫事即后世考据家之所尚也,文即后世词章家之所重也。然夫子所取,不在彼而在此。则史家著述之道,岂可不求义意所归乎?”《史德》曰:“史所贵者义也,而所具者事也,所凭者文也。孟子曰……非识无以断其义,非才无以善其文,非学无以练其事。”《经解下》又曰:“夫子之作《春秋》……盖其义寓于其事其文。”《言公上》又曰:“载笔之士,有志《春秋》之业,固将惟义之求,其事与文,所以藉为存义之资也。”《方志立三书议》又曰:“孟子曰……即簿牍之事,而润以尔雅之文,而断之以义,国史方志,皆《春秋》之流别也。譬之人身,事者其骨,文者其肤,义者其精神也。断之以义,而书始成家。”《和州志前志列传序例上》又曰:“孟子所谓……明乎史官法度不可易,而义意为圣人所独裁。然则良史善书,亦必有道矣。”《为张吉甫司马撰大名县志序》又曰:“志者,志也。其事其文之外,必有义焉,史家著作之微旨也。”[46]

  章实斋又特重方志,以为朝廷政典,尤见以史为经之意。盖上古只有政书,谓之经则为经,谓之史则为史,亦经亦史,要皆官书。《文史通义》论经为政书官书,《校雠通义》论方志为官书政书。刘咸炘谓:“章言六经皆史,史皆官书。”[47]又曰:“六经皆史也,典籍即以官秩为部次。”[48]史皆官书,故与经同。

  由此推揣章实斋之题名,“文史”犹《春秋》之文之史,而其所欲明通之“义”亦犹孔子以私家代行王官之职之经义。有“文”有“史”而复能深通其“义”,则文立史立,而王官之职守不坠于地。“六经皆史”,是史官之极必造作六经,而史官之职守在于政教。自昔孔子、司马迁皆是据子升经、由史升经、期于致治,章实斋之用心亦同乎此。[49]三代四代之史是经,故秦汉以后之史当承三代四代之遗意,此之谓由史升经也。史部之学当以史官为正,以史家为偏;以得经义为正,以抒私见为偏。此之谓经史同一。必以经史两成之为结局,必不为两毁之,方是正解。[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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