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满江红》的真伪

苏州大学杨海明教授

关于岳飞的《满江红》真伪   的报告。

 

杨先生为唐宋词研究专家。下午在望江饭店吃完饭，跟刘老师和杨先生一起回学校的，路上刘老师介绍说杨先生是唐老(词学界有几个唐老？一笑）的嫡传弟子。一路上杨先生询问这个城市的情况。晚上听他讲演人并不多，但杨先生讲得很风趣。下面是讲的内容。

 

真伪问题的提出，余嘉锡先生从目录版本学角度看《满江红》为后人伪作。

最早的岳飞（1103－1142）集是岳珂所编《鄂王家集》，编于1218年，1228年又有续编。收岳飞文164首，诗2首，词1首，词为《小重山》非《满江红》。岳珂为岳霖之三子，霖为岳飞之三子。岳珂为其祖编集，离岳飞去世仅六七十年，如《满江红》为其祖所作，则一定收入无疑。余嘉锡先生精于版本目录，发常人未发之覆，认为此词作者不是岳飞，但没有进一步研究。

夏承焘1961发表在日本的文章，把研究向前推进。

夏先生遍读南宋文集，没有发现有关宋人对于岳飞作《满江红》的记载。

至于元代倒有杂剧《宋大将岳飞精忠》出现几句唱词，非常有意思。一句为“杀过阴山”，与贺兰山句意差不多。另两句为“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却借自文天祥，夏先生认为可以从侧面断定非岳飞所作。如有《满江红》，则后人杂剧一定采用，何必借宋末人？至少说明元朝没有流行《满江红》一词。

明代姚茂良《精忠记》中出现了《满江红》。此词取自徐阶《岳武穆遗文》（1536年编）。《遗文》收文28,诗4,词2,词为《小重山》《满江红》两首，据夏先生考，《满江红》还出现在杭州岳庙石碑中，由赵宽1502年手书。

因为《遗文》所收《送张紫岩先生北伐》一诗后有绍兴五年秋日岳飞拜字样，为清人定为伪作。张紫岩为张浚的号，号后加先生；绍兴五年无北伐事；岳飞及张紫岩前无官称，这三种情况与宋人习惯不合，所以断为伪作。诗为伪作，词也有可能是伪作。

上面是从版本考察，下面是推理。

贺兰山在中国西部，岳飞北伐何必去西部？而明代西部有鞑靼，边患甚烈。名将王越1498年大败鞑靼，而且王极能诗，夏先生认为可能是王越作了《满江红》。

总结1498年作，1502年赵宽书，1536年徐阶收入集子。

 

此文发表日本，国内引起大讨论，反对者很多。

首先，河南岳王庙在岳飞出生地，那里也发现了一石碑，上有《满江红》，只是最后一句为“朝金阙”。王熙书于1458年，比赵宽早了近五十年。似乎可以推翻夏先生的考论。

贺兰山有两种说法，一为泛指，不必词中真为岳飞欲征之地。另一种说法为河南磁县有一山，名为贺兰，离岳飞家乡极近。贺兰山一词无疑。

 

杨先生认为必须有一分证据才能说一分话。因为岳飞被害后，其著作为抄禁，即使岳珂也有可能没有见到。

正如1900年敦煌文书发现了近千首曲子词，改写了文学史。唐圭璋编定《全宋词》解放后又请王仲闻编审(王仲闻为王国维的儿子，学问满腹，解放后却在邮电局工作，中华书局闻知后，请来为唐先生词作审，一是保护王仲闻先生，二是为唐先生著作补全)。以为此后能补《全宋词》者极少,不料中学语文退休教师孔凡礼先生却从北京图书馆一下子补了430首，因为当年王仲闻先生当年查《诗渊》时，图书馆登记只有1－9册，孔凡礼先生与馆中人熟，能自如进入，发现另外有10－25册，于是抄出，作《全宋词补辑》。也可见所谓北图、国图都是将国家的东西据为己有，没有能力研究，却不让外人入内，去一次北京花钱费时不说，不一定让你找，真是太监管宫女，没有能力，偏偏不能让外人动。现在也不影印放到网上来，发现日本就有很多大学把许多的珍本图书制成图片，发布在网上。

从这两个例子也可以说明，家集未收，不足表明《满江红》非岳飞所作。

 

其实钱锺书先生似也曾论此，当在《容安馆札记》中，王水照先生有文发表于《万象》，定为元人所作，但认为模仿岳飞语气极好，实在是好作品。

 

不过，杨先生今晚所论，不在真伪与否，主要是说明如何做学问。听其大要，版本目录也就是文献的证据最为重要，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这也是考证学的一个法门，不得逾越。其次要能敏锐地发现问题，余嘉锡先生之前，也有很多人读《鄂王家集》，但没有提出这个问题。再次要有一定的推理，夏先生的推理结论正确与否，不在题中，但这个方法可以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