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和妈妈坐在阳台聊天。
妈妈戴着老花眼镜，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完成她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
我泡了杯胎菊。看菊花在开水里袅袅展开。
说起了最近正遭遇婚姻变故的二姨。年近50的二姨，在与刚刚毕业在北京扎稳脚跟的小儿子微信时，用异乎平静地声音宣布了一个惊爆亲戚圈的决定：我要离婚！
表弟显然没有被二姨吓到，而是超出二姨预料地回了三个字：我支持！
据说手机这端的二姨已经泣不成声。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旁人都知道，二姨为这一天等了多久忍了多久。二姨本是个心气很大的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嫁给一穷二白的二姨父时，旁人都不看好。可二姨还是带着对爱情的义无反顾，嫁过去了。婚后，二姨父借钱开了个小餐馆，两口子起早贪黑，四处请教名厨研制自己店里的口味菜。凭二姨父的敢闯敢拼劲，和豪爽、乐与人打交道的性格，生意越做越大。大表姐出生的那一年，二姨父开始经营生态度假农庄，开连锁餐饮店，他的餐馆味道成为城中重宠。
一开始，二姨父对二姨很好。并肩打拼的日子是二姨往后想起来就总会眼泛泪花的生动记忆。
但是，在二姨怀上小表弟8个月时，二姨父出轨了。而且是周旋在不同的女子之间。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也没有泪流满面的哭诉，二姨异乎平静地生下了表弟。
妈妈说，以你二姨的性格，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非要跟二姨父离婚的。
“那为什么当时没离呢？”我抿了口茶。
“还不是为了孩子。女人心气再大，能大过当妈后疼孩子的那股劲吗？”妈妈见我发呆，停下心里的针线，“孩子还那么小，真离了，大人倒解气舒畅了，可孩子怎么办？不管孩子跟谁过，亲妈能放心？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拼尽全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哪怕这个完整只是表面上的？哪怕为了这个表面的完整，自己受尽委屈？”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把自我当回事！一个女人，尤其是有了孩子的女人，凡事都该把孩子放在第一位置去考虑。但凡这样想了，很多委屈就不算个什么事！”妈妈显然动了情，眼眶都红了。
二姨没有选择和姨父离婚。而是从二姨父的生意场上抽身，全心全意做起了家庭主妇。辞退保姆，开始亲力亲为地操持起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听长辈们说，当时二姨只向二姨父提了一个要求：不求你做个好老公，但请尽力做个好父亲！二姨父也允了。然后，二姨和二姨父就开始了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
对于二姨父那些不绝于耳的花边新闻，二姨听若罔闻。只是一心一意地陪着孩子。在表弟上幼儿园后，她自学考了会计师证，同时在花艺、茶艺各种培训班里周转时间。
小时候每次见到二姨，她都容光焕发。去她家里，总是会发现一些新东西，她学的插花，她手工捏的陶艺。她新学会的烤派，或者咖喱牛柳。表姐表弟放假时，二姨就会安排一家四口出去旅游一趟。每张合影里，表姐表弟的笑容都很灿烂。二姨的眼神却始终平静，淡然。
小时候，我们不懂。却总是羡慕表姐表弟。把妈妈惹怒，当她要动手时，就会赌气：“你看二姨，她就从来不动手！”那个时候，是真的很想有个永远这么优雅的妈妈。
每每这时，妈妈就会叹口气，然后轻轻放下扬起的手。
“唉，你二姨也真是！忍都忍了这么些年了，现在还折腾个什么劲呢？”妈妈的一声长叹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二姨发微信给表弟的那个晚上，表弟发了一篇微博：
“其实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不和，我和我姐一直都知道。母亲为了让我们的童年没有任何阴影，和父亲在我们面前演戏，给我们制造家庭美满的假象，但是，两个早已不相爱的人，怎么能演出温情脉脉的戏码。母亲以为我们尚小，不谙世事，其实，孩子是多么敏感的生物，那些蹩脚的演技，我们一眼就能看穿。只不过，母亲煞费苦心地为我们安排一切，我们也不忍心拆穿。于是，从小我和我姐也在母亲面前演戏。她学了新菜，我们夸张地说好吃；她穿了新衣服，我们第一个夸奖她好看；她安排我们一家出去玩，我们卖力地配合笑脸……从小，我们就努力学着去做乖巧懂事，不让母亲多操心的孩子。即使在外受了委屈，回家也不忍心跟母亲说。
母亲这样柔和而坚定的爱，是我和我姐童年最厚重的一份礼物。这份厚重，让我们拥有一位始终优雅迷人的妈妈，让我们有着宽裕优游的成长环境，让我们成为同学羡慕的对象。而这份厚重，也让我们过早地学会了成熟。学会了自立。学会了坚强。回想起来，最深的遗憾大概就是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撒过娇，而我们就已长大吧！
今天，母亲决定辞演这场二十多年的戏。
作为观众，我想拍手称好。而作为其中之一的演员，我却真的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的童年，我看似完美的童年，丧失了孩童天真的童年，已经一去不复返。”
我的心头顿时酸涩。
作为人母，我知道孩子在女人心里的位置。当婚姻出现变故，女人已经无法自持婚姻中的状态，明知这样的婚姻会给自己带来屈辱，却仍然不愿意舍弃婚姻的外壳，然后以孩子名义撑起一个貌合神离的家庭，如果说二姨的选择代表了妈妈辈们多数的倾向，那么，现代女性的抉择依旧如此吗？
我问过身边很多朋友。答案各异。
且不论这么些年女性经济地位的变化对这种抉择的影响性。也不论女性个体自身对婚姻的认知，比如我二姨，已经算是那个年代在一段破碎婚姻里维持女人之为女人最体面的类型。我们究竟还有多少人以爱孩子之名在婚姻里自欺欺人？
一段完满的婚姻，一个幸福的家庭，从来就不应该是以孩子为中心。你和TA，你们彼此深爱的两个人，才是所有幸福和爱的核心。与基础。其它凡是带着爱的紧密关系，都必须从这个核心往外散发。
关于这点，很多文章里都提到过。在此，我想问的是，某一天，很不幸的，这个核心开始瓦解，其它关系已经不复紧密，如果我们真的如我们自己所说的那样爱孩子，我们究竟该怎么做？
给孩子一个完美的假象，让他在你自以为的世界里陪你一起演足戏码，如我二姨那样？
让孩子仓促地接受一个感情瞬间断裂的残酷现实，让他陪你一起感受感情来去的无常，然后在阴影里长成为“爱无力”？
亦或是许他一个真实却开怀、积极有勇气的爸爸（或妈妈），让他与你一起成长，一起学会接受生命中的那些不完美？
我想，对于孩子的爱，不管你是在完整还是破碎的婚姻里，应该都跟你之前付于婚姻的爱一样。你，自己，才是所有爱的核心与基础。首先，你爱自己。然后，你爱身边的人，包括孩子。爱自己，是爱一个对自我成长不断提出要求的自己。爱身边的人，包括孩子，是你尽可以让TA看到你的泪，也一定会让TA看到你的笑。你尽可以让TA看到你的脆弱，也一定会让TA看到你的坚强。
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戏码，曲终人散后，二姨和表姐表弟，仍然可以彼此深爱，并且爱得更加自在。
而我的孩子，在没有学会爱你之前，我已经在学着爱自己。
菊花茶已凉。
阳光依旧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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