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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轻就重杨宝森(上)

   看戏的时候,人问我:这个是唱余派的还是杨派的?大部分的时候,我听不出来,又不甘心承认,就糊弄着说,现在的演员,余里有杨,杨里有余,弄不大明白了。其实,我知道,在内行人听来,余是余,杨是杨,那尺寸劲头应该是能分别的。但那些细微的不同,让我这个外行人描述给外行人听,真是以其昏昏使人人人昏昏了。余和杨是我爱听的两派,还是努努力,争取把他们说清楚。

   斌庆社神童  

杨宝森1909年生在一个梨园世家。他的爷爷杨朵仙(艺名)很出名,是京剧开始走向成熟时期老四喜班中继梅巧玲之后最有名的花旦演员。扬朵仙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更胜老子的杨小朵,也是花旦演员;另一个杨幼朵,唱武生的,就没什么名气了。杨小朵生子杨宝忠,是余叔岩早期的入门弟子,后来成了一代京胡名家;杨幼朵的儿子就是杨宝森。

    杨幼朵没唱出来,家境自然贫寒,杨宝森童年念了两年书后,8岁就开始学戏了。当时拜的是裘桂仙为师,学谭派老生。裘是唱花脸的,一度病嗓,就专心研究京胡,后来还当了谭鑫培的吊嗓琴师,所以对谭派唱腔很有心得。杨宝森启蒙时期打下了很好的谭派基础。学了三年,到他11岁时,裘老师的嗓子恢复过来了,又复出唱花脸去了,就把学生介绍到俞振庭办的斌庆社科班去学艺。俞振庭看杨宝森忠厚老实,又有很好的底子,就重点培养他,请谭余派的名师陈秀华教他谭派戏。十几岁的孩子,本来就有一副高亮清脆的嗓子,又得名师指点,加上长脸、凤眼,有一副老生的好扮相,很快就在北平红了。观众都知道斌庆社出了个小神童

刘曾复描述过他看过的斌庆社的《巴骆和》,杨宝森演骆宏勋,扮相、唱做念打无一不佳。戏中骆宏勋给巴九奶奶行礼、认义母时,有一次演巴九奶奶的徐碧云逗哏,拧着杨宝森的脸蛋儿说:"我的宝贝儿,小脸蛋儿活象小鸡蛋儿。"台上台下哄堂大笑。

 少年杨宝森

 箪食瓢饮苦练声

杨宝森搭班斌庆社边学边演。1925年16岁,随着戏班去上海演出,突然开始倒仓,一字不出,就留在上海拜认的郑姓义母家里调养。1928年,郑家中落,郑老太太不得已把送回北京。杨宝森很老实,寡言鲜笑,又不大同业接触回北平后一直坐守在家里。应该说这时候他走到了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也许继续吃梨园饭,也许就另走他途了。这时,一位常州旅京富商看忠厚极力栽培,不但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写字,还出资请陈秀华为说余派戏,并介绍常州旅京中医赵某之女嫁为妻。可以想见,青少年的杨宝森大概有一种温厚喜人之气,不然也不会总遇人相助。

杨宝森倒仓很多年,家境艰难,他靠给故宫博物馆当抄写员,抄写满清奏折维持生计。他很少出门,喊嗓吊嗓,就是埋头读书习字,加上娶的夫人也不是北平梨园圈里的,他和梨园行的人走动不多。年复一年,到养成了书卷气,这对于梨园世家子弟倒也难得。

 单眼皮帅哥

这段时间他写的诗里有一句:“满腹戏曲歌不成,箪食瓢饮苦练声”,可见生活的艰难和内心的苦闷、执着。30年代,余叔岩在老生界的地位已经奠定。杨宝森对余叔岩的崇拜、学习,是全心全意的。他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到钻研余腔上了。余叔岩登台,他场场必到,反复琢磨。有一次,实在没钱买票,就把祖传的烟嘴当了。听说余叔岩是深夜吊嗓儿,他就经常半夜三更站在余宅的墙角听。

旧社会的艺人,一旦离开舞台,衣食立即成了问题。为了生计,1929年开始,他不得不靠那沙哑的嗓子,以二牌老生登台,换取温饱。此后将近12年,他一直是给荀慧生、梅兰芳、吴素秋、宋德珠、程砚秋等一流旦角挎刀。从调门上看,谭鑫培、余叔岩唱正工调,与杨宝森同期的马连良等,盛年时也在正工调与六字调之间。当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老生唱不到六字调就是不够材料,而杨宝森的调门只有趴字调(有时还要低些),即使在低调门中,高音、立音仍然不能应付自如。一次在济南演出时,嗓子又哑了。面对一些人的嘲讽,他咬紧牙,发誓非把嗓子练出来。他减少甚至停止演出,以便更好地养嗓练功,一度几乎把家产当卖一空。

进入30年代后,杨宝森一连多年的面壁苦修、坚韧不拔地学习余派,见到了成效。他研习了的一些余派剧目,像《洪羊洞》、《空城计》、《骂曹》、《碰碑》等,在韵味上渐渐得了余派的神髓。但是,杨宝森的嗓子虽经多年保养,仍无大的起色。虽然他的嗓子也有独特的地方——很宽,很厚,但是没高音儿,这恰恰和余叔岩的嗓子相反。余的韵味神髓得了,却偏偏没有余的嗓子,好比学会了一套绝世刀法,却只能拿着烧火棍去和人打。该怎么办,对杨宝森来说真是个难解的求索。

 《骂曹》饰祢衡

这条路探索之难,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把自己的短处变成长处,把别人的东西化成自己的东西,没有轻省讨巧的办法,他只能走一条避轻就重的路子,一方面,要用超过别人多少倍的努力去磨练一套极高明的唱法,另一方面,这套唱法应该是立足自己宽厚的中低音优势,走沉实醇厚的路子。当然,这条道路的摸索是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1940年,堂兄杨宝忠评论他说:“前几年宝森的嗓子,一遇到高音就滋花,我和王大爷(王瑶卿)都劝过他,不变唱法只能倒一辈子霉。现在他才找着一条曲径通幽的路,可是这条路很长,得一步一步走,要打算使这条路畅通无阻,恐怕他还得几年功夫……”

那条通幽的曲径是什么样的呢?戏剧家赵万鹏回忆,30年代末他在孟小冬家见到杨宝森的一段经历:“我随先父到孟小冬家拜访,恰巧碰见杨宝森。当时他虽然仍不得意,但在他那一身书卷气中,蕴含着一种大家风度。他走后,孟小冬感慨地说:'宝森真不容易呀!钻研余派这么多年,由于嗓子不尽如人意,不得不改变发音方法。他的嗓子光有宽而没有高,这恰恰和余先生的嗓子相反,因此他用余派的唱法,必然把自己的缺点全都暴露出来。宝忠和王大爷(王瑶卿)劝他改变唱法,可是他又不能把余派的东西丢掉,所以,他苦恼了这么多年,现在他总算摸索出一种扬长避短的唱法。主要是把发音的部位往前推了,利用口腔的共鸣,把声音往外送,这样既增加了宽音儿的亮度,,同时避开了咽腔、鼻腔和额窦腔之间的提与拔的发音方法(余派最有名的唱法)。可是这样发音,必须用极为松弛的唱法,才能使高音一滑而过。刚才他唱了几句,确实给人感觉另有一种韵味……不过力度稍差。我跟他说,如果再把力度解决了,也许你还能自成一派呢!’”真是英雄巨眼,孟小冬确有预见。后来杨宝森锤炼出的唱法,正是往绝处求生路,在夹缝做文章,避开了余派的立音、脑后音那种往上提的唱法,转而向下压,利用更低的喉、胸的共鸣,往厚里唱往深里唱。而在整个大风格上,余派的平正大方没有丢,还是那种规规矩矩、横平竖直的唱法,唱得甜爽有韵味。

                               化余为杨

  到30年代末,杨宝森的嗓子虽然仍不如意,但其韵味和唱功逐渐得到同行的认可。40年代初,他与人合组宝华社,算是独立挑班了,由二路老生成为头牌。这段时间,堂兄杨宝忠离开马连良的扶风社,来给他操琴。曾长期给余叔岩打鼓的杭子和也应聘前来司鼓。三人的的合作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为杨派的形成和发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整个40年代,是杨宝森确立自己艺术风格的关键阶段。

京剧老生流派形成早期,就像一个大园子,空地很多,最早来开垦的是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这些人,他们跑马占地,各自的差异本来就大,特色明显,很容易就建立了自己的领地。之后来了汪桂芬、谭鑫培、孙菊仙、刘鸿声等人,空地还很宽敞,建立自己一派也不难。再以后,地方就不那么富裕了,余、马、高、言,还有南方的麒麟童,纷纷大力开掘,开宗立派。之后荒地就很难找了,留给后人拓荒的机会也很少了。杨宝森来到园子时就是这么个情况,他能做的,就是在前人留下的地缝上精耕细作,搞出自己一块天地。而他依赖的这块地界,主要是余叔岩的,他采取了一条化余为杨的路子。杨派出自余派,又有不同。那就细说说杨宝森的特点,兼说余杨的不同。

    特点一,是把调门儿降下来,开拓了中、低音区。

    杨宝森的高音不如余叔岩,没有余那样的立音,但是他中低音宽厚,音量大。他就在自己擅长的中低音回旋中,产生出一种新的效果,形成自己的风格。

    这是《桑园寄子》中邓伯道带着子侄去坟莹哭祭兄弟时唱的。“见坟台不由人珠泪滚滚”中“人”字的长拖腔,就是在中、低音区婉转运行的。演唱时,他的咽腔、胸腔共鸣结合得非常好,特点鲜明。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KCLhaHRed6g/  张克配像

   杨宝森的虽然高度不足,但行腔很有力度,唱得饱满,尤其是长拖腔,连绵不断,层层推进,显示出很深的功力。

   《桑园寄子》中这段第一句,“走青山”是高腔,“望白云”用了低腔,但“云”字是个脑后音。他也不是一概都回避高音,有可能的地方,他还是努着力唱。每到这些拔高的地方,都会让人担心他唱不上去,但他吃力地往上一拱,竟然上去了,化险为夷,而且唱得饱满、激昂,观众当然就给好了。这句虽然只有六个字,却唱出了青山之高远、白云之连绵。第三句“山又高水又深无计可奈”,叙述跋涉的艰辛,很传神,是杨宝森的名句。“山又高水又深”是高腔,他唱得很饱满后面“奈”字的长拖腔是在低音区回旋的,很能显示杨派特色。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A1QOmNj6zQ4/  张克配像

特点二,是在较低的调门中,仍然有选择地变高音、立音为平音。真是低调复低调。

比如《斩马谡》中的导板“火在心头难消恨”,按惯例“消恨”是高腔,“恨”更是翻着高唱的,来表现诸葛亮此这时怒不可遏的心情。听听同时代谭富英唱的就知道了。而杨宝森没有这个本钱,就创出自己的低调唱法——平音新腔。虽然平着唱,但给人感觉好像把字音升高了。听他唱的,是另一个诸葛亮,虽然也火在心头,但仿佛强着,只等最后的爆发。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ndkC82cfoKU/ 前谭后杨

    再如《武家坡》中“一马离了西凉界”这句,同时代的人也是走高腔的,可听听谭富英的。而听杨宝森这句,可以发现他是怎么巧妙又协调地降下了整个唱句的音调的,低唱竟然也能唱出别人没有的味道。“一马离了”的“了”字,降调平缓行进,悠扬展开,让人感到薛平贵一路由远而近,有种情景交融的意境。“不由人”三个字唱得轻柔流畅;“一阵阵”降低了调门儿,“泪洒胸怀”抑郁深沉,感染力,能体会出薛平贵十八年后故地重游的感慨。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Zdc9Jz82VGY/   前谭 后杨(音配像)

   特点三,演唱方法清晰,有棱角。

余叔岩的唱功精深含蓄,长短、强弱、轻重、高低的变化有时只在毫厘之间,转瞬即逝,不露痕迹,让人觉得人好听,却又说不清楚好在哪里。杨宝森学余,限于嗓音条件,就不得不在一些字、音上用力较重,抑扬顿挫,露出了棱角和痕迹,较为分明,这就让后学者容易分辨、把握。我发现一个现象,同是一个唱段,一般来说杨派的伴奏要比余派的伴奏时间长,大概因为杨的唱腔在展开过程中更舒展、清晰。

    比较一下两个人《洪羊洞》的唱段。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uW2gQN07P34/  余的,谭元寿配像
 

   杨从大的方面还是按照余来的,在中正平和上,余是管着杨的;但在小的方面,杨就有自己的变化了。比如第一句的“投宋主”,余的相对轻灵,而杨的则显得沉重,突出了杨六郎一种悲愤的情绪。“命丧番营”的“营”字,杨唱得比余更有顿挫,更沉实有力,表达了对焦孟二将阵亡的沉痛之情。再如“怕只怕”的后一个“怕”字,余是个小擞,一滑而过,显得空灵;杨则唱得很实,甚至会感觉有点拙,劲头是不同的。

   关于“擞儿”,在余叔岩那里曾经说过。余多用“软擞,一带而过,有时不仔细听就滑过去了;杨多用“硬擞”,格外明显。俺觉杨宝森是把擞儿用到极致的人,擞儿在杨这里也成为标志性特点。比如上面《斩马谡》的那句“火在心头难消恨”的“头”,谭富英唱来没有擞音,而杨在“头”字的拖腔划出几个明显的擞儿音,更显悲凉。上面那句“真可叹焦孟将命丧番营”中“番”字的拖腔,余的擞儿音一带而过,杨的擞音则有哭音儿,渲染了悲剧气氛。 

   特点四,在前几条中其实已经涉及到了,就是感情色彩上,杨比余派表现得强烈、鲜明。

在唱段中,余用情较轻,杨则较重。前面说过,余发声的劲头是往上提、拔的,往上提,自然有一种清之气,人间烟火着的少;而杨是往下压的,那种声音的压迫感,苍老悲凉,增强了一种悲剧性的感染力。杨宝森擅长演悲剧,这和他整体唱腔风格是相符的。比如上面《洪羊洞》中“命丧番营”的“营”字,余唱得比较流畅,而杨几乎是一音一顿,显得特别沉重,自然就加大了用情的程度,给听者一种痛切感。

特点五,是散极、摇板等难拿捏的小块文章处理极好。

散板、摇板唱得好,大不容易,因为它的劲头(力度)和尺寸(速度)不好掌握。这些散碎唱句也不易被听众重视。但杨宝森很重视这些田间地缝,精耕细作。他认为这些地方都是长于抒发人物感情的,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常常能把冷句唱成名句。

听《鱼肠剑》中这段反西皮散板,“伍子胥呀伍明辅哇,父母的冤不能报”一句,唱到“不能”时嘎然止住,两声干净有力的鼓点儿后,引出那怨恨的“报”字,之后好像陷入无语的呜咽之中,瞬间胡琴垫了几下,伍子胥才以凄厉的声音唱出哭头“爹——娘啊”,如泣如诉,每每到此掌声雷动。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ysjstecXWQM/

   顺便说一下,内行都知道,念白比唱要难。一个人唱得好不一定白口也好,但念白好一定唱得也差不了。高手的唱如同念一样清楚分明,念也像唱一样婉转动听。杨宝森的念白也有低沉的特点,但是听起来不“瘟”,里面是有强烈感情的。

    比如《鱼藏剑》"吹箫"一折中,“自与专诸结拜之后,盘费用尽,衣履全无,只落得吹箫讨饭”这句,“衣履”突然拔高,“全无”又转为低沉,到了“吹(呀)箫——”又拔到高音而且拖长,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箫”字稍一停顿(一锣)后才吐出“讨——饭——” 。“讨饭”的结尾很独特,不是常用的哭音,而是一吐即收,把哭音哽咽于喉,,强吞下肚,凄楚感人。后辈学杨的人中,还没听过有谁在这句上达到这样的功力。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f_zac5Uh-1I/

   杨宝森是以唱功为主的,但不是说他只重唱,不重做。在表演方面,也自有他的细腻精到之处。杨派弟子朱云鹏回忆杨宝森教他《空城计》中诸葛亮看王平从前线送来的街亭地理图的表演:“杨先生问我:诸葛亮念完'展开’后,二琴童打开了地理图,这时候诸葛亮先往哪儿看?我答不上来。原来光知道来回看一下。那么,杨先生是怎样表演的呢?首先他以镇定的目光随着小锣套打的曲牌,先由图中的下部寻看,却不见扎营的标志,面部表情随之紧张起来,当目光如箭一般地射向扎在山项的营帐时,按着大锣节奏紧张得颤抖起来。这样处理,是因为诸葛亮开始看图时,态度正常,下意识地往他叮嘱马谡的'靠山近水’处看,等看到马谡扎营山顶,感到问题严重,西城有危。在这么个不使人注意的细节上,杨先生以细腻入微的表演,深化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vWKWI0PU7-g/

看杨乃彭这段音配像的表演,看来是得了真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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