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自从派遣苏武出发后，多日不见复报，故料知匈奴必有变卦。及探闻消息，遂命贰师将军李广利领兵三万，往击匈奴。李广利出至酒泉，与匈奴右贤王相遇，两下交战，李广利获胜，斩首万余级便即回军。右贤王不甘战败，自去招集大队，来追李广利。李广利行至半途，即被胡骑追及，四面围住。汉兵冲突不出，更且粮草将尽又饥又急，惶恐异常。还是代司马赵充国，发愤为雄，独率壮士百余人披甲操戈，首先突围，好不容易杀开血路，冲出圈外，李广利趁势麾兵，随后杀出，方得驰归。这场恶战，汉兵十死六七，赵充国身受二十余创，幸得不死。李广利回都奏报，有诏召见赵充国，由武帝验视伤痕，尚是血迹未干，禁不住感叹多时，当即拜为中郎将。赵充国系陇西上邽人，表字翁孙，读书好武，少具大志。
汉武帝因北伐无功。再遣因杅将军公孙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约会涿邪山，两军东西游弋，亦无所得。侍中李陵系李广孙，为李当户遗腹子，少年有力，爱人下士，颇得重名。汉武帝说他绰有祖风，授骑都尉，使率楚兵五千人，习射酒泉、张掖，备御匈奴。至李广利出兵酒泉，诏令李陵监督辎重，随军北进。李陵乘便入朝，叩头自请道：“臣部下皆荆楚兵，力能扼虎，射必命中，情愿自当一队分击匈奴。”武帝作色道：“汝不愿属贰师么？我发卒已多，无骑给汝。”李陵奋然道：“臣愿用少击众，无需骑兵，但得步卒五千人，便可直入虏庭！”于是汉武帝允许李陵自募壮士，定期出发，且命路博德半路接应。路博德资望本出李陵之上，不愿为李陵后援，因奏称现当秋令，匈奴马肥，未可轻战，不如派李陵缓进，待至明春出兵未迟。汉武帝览奏，还疑李陵自悔前言，阴教路博德代为劝阻，于是将原奏搁起，不肯依议。适赵破奴从匈奴逃归，报称胡人入侵西河，武帝遂令路博德往守西河要道，另遣李陵赴东浚稽山，侦察寇踪。时逢九月塞外草衰，李陵率同步卒五千人出遮虏障。直至东浚稽山，扎驻龙勒水上。途中未遇一敌，不过将山川形势，展览一周，绘图加说，使骑士陈步乐驰驿奏闻。陈步乐见了武帝，将图呈上，且言李陵能得志。武帝颇喜得人，并拜陈步乐为郎将，不料过了旬余，竟有警耗传来，谓李陵已败没胡中。
原来李陵遣归陈步乐亦拟还军，偏匈奴发兵三万前来攻李陵。李陵急据险立营，先率弓箭手射住敌阵，千弩齐发，匈奴前驱，多半倒毙。李陵驱兵杀出，击退虏众，斩首数千级，方收兵南还。不意匈奴主且鞮侯单于复召集左右贤王，征兵八万骑追李陵。李陵且战且走大小至数百回合，斫死虏众三千名。匈奴自恃兵众，相随不舍，李陵引兵至大泽中，地多葭苇，被匈奴兵从后纵火，四蹙李陵兵。李陵索性教兵士先烧葭苇，免得延燃，慢慢儿拔出大泽，南走山下。且鞮侯单于亲自赶来，立马山上遣子攻李陵。李陵拼死再战，步斗林木间，又杀敌数千人，且发连臂弓射单于。单于惊走，顾语左右道：“这是汉朝精兵，连战不疲，日夕引我南下，莫非另有埋伏不成？”左右谓我兵数万，追击汉兵数千，若不能复灭，益令汉人轻视。况前途尚多山谷，待见有平原，仍不能胜，方可回兵。单于乃复领兵追赶。李陵再接再厉，杀伤相当，适有军侯管敢被校尉笞责，竟去投降匈奴，报称汉兵并无后援，矢亦将尽，只有李将军麾下，及校尉韩延年部曲八百人，临阵无前，旗分黄白二色，若用精骑驰射，必破无疑。单于本思退还，听了管敢之言，选得锐骑数千，各持弓矢，绕出汉兵前面，遮道击射。并齐声大呼道：“李陵、韩延年速降！”李陵正入谷中，胡骑满布山上，四面注射，箭如雨下。李陵与韩延年驱军急走，见后面胡骑力追，只好发箭还射，且射且行。将到鞮汗山，五十万箭射尽，敌尚未退。李陵不禁叹息道：“败了！死了！”乃检点士卒，尚有三千余人，惟手中各剩空弓，如何拒敌？随军尚有许多车辆，索性砍破车轮，截取车轴，充作兵器。此外惟有短刀，并皆执着，奔入鞮汗山谷。胡骑又复追到，上山掷石，堵住前面谷口。天色已晚，汉兵多被击死，不能前进，只好在谷中暂驻。李陵穿着便衣，孑身出望，不令左右随行，慨然语道：“大丈夫当单身往取单于！”话虽如此，但一出营外，便见前后上下，统是敌帐，自知无从杀出，返身长叹道：“此番真要败死了！”旁有将吏进言道：“将军用少击众，威震匈奴，目下天命不遂，何妨暂寻生路，将来总可望归。试想，浞野侯为虏所得近日逃归，天子仍然宽待，何况将军？”李陵摇手：“君且勿言，我若不死，如何得为壮士呢！”于是，命尽斩旌旗，及所有珍宝，掘埋地中。复召集军吏道：“我军若各得数十箭，尚可脱围，今手无兵器如何再战？一到天明，恐皆被缚了！现惟各自逃生，或得归见天子详报军情。”说着，令每人各带干粮二升，冰一片，借御饥渴，各走各路，期至遮虜障相会。军吏等奉令散去，待到夜半，李陵下命击鼓拔营，鼓忽不鸣。李陵上马当先，韩延年在后随着，冒死杀出谷口，部兵多散。行及里许，复被胡骑追及，环绕数匝。韩延年血战而亡，李陵顾部下只十余人，不由的向南泣说道：“无面目见陛下了！”说罢竟下马投降匈奴。部兵大半复没，只剩四百余人，入塞报知边吏。
边吏飞章奏闻，惟尚未知李陵下落。武帝总道李陵战死，召到李陵母及妻，使相士审视面色，却无丧容。待至李陵生降的消息，传报到来，武帝大怒，责问陈步乐。陈步乐惶恐自杀，李陵母亲与妻子被逮下狱。群臣多怪李陵不死，独太史令司马迁乘着武帝召问时候，为李陵辩护，极言李陵孝亲爱士，有国士之风，今引兵不满五千，抵当强胡数万，矢尽援绝，身陷胡中，臣料李陵非真负恩，尚欲得当时再报汉，请陛下曲加宽宥等语。武帝听了，不禁变色，竟命卫士拿下司马迁拘系狱中。可巧廷尉杜周专务迎合，窥知武帝意思，是为李广利前次出师，李陵不肯赞助，乃至无功；此次李陵降虏，司马迁袒护李陵，明明是毁谤李广利，因此拘司马迁下狱。看来不便从轻，遂将司马迁拟定诬罔罪名，应处宫刑。司马迁为龙门人氏，系太史令司马谈之子，家贫不能赎罪，平白地受诬遭刑，后来著成《史记》一书，传为良史。
武帝再发天下七科谪戍，及四方壮士，分道北征。贰师将军李广利带领马兵六万，步兵七万，出发朔方，作为正路。强弩都尉路博德率万余人为后应。游击将军韩说，领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公孙敖领马兵万人，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各将奉命辞行，武帝独嘱公孙敖道：“李陵败没，或说他有志回来，亦未可知。汝能相机深入迎李陵还朝，便算不虚此行了！”公孙敖遵命而出，三路兵陆续出塞，即有匈奴侦骑，飞报且鞮侯单于。单于尽把老弱辎重徙往余吾水北，自引精骑十万，屯驻水南。待至李广利兵到，交战数次，互有杀伤。李广利毫无便宜，且恐师老粮竭，便即班师。匈奴兵却随后追来，适值路博德引兵趋至，接应李广利，胡兵方才退回。李广利不愿再进，与路博德一同南归。游击将军韩说到了塞外，不见胡人，也即折回。因杅将军公孙敖出遇匈奴左贤王，与战不利，慌忙引还。自思无可报命不如捏造谎言，复奏汉武帝。但言捕得胡虏，供称李陵见宠匈奴，教他备兵御汉，所以臣不敢深入，只好还军。武帝本追忆李陵，悔不该轻遣出塞，此次听了公孙敖之言，信以为真，立将李陵母及妻，饬令骈诛。李陵虽不能无罪，但李陵母及妻，实是公孙敖一人断送。
既而且鞮侯单于病死，子狐鹿姑继立，遣使至汉廷报丧。汉亦派人往吊，李陵已闻知家属被戮，免不得诘问汉使。汉使即将公孙敖所言，备述一遍，李陵作色道：“这是李绪所为，与我何干。”言下恨恨不已。李绪曾为汉塞外都尉，为虏所逼，弃汉出降，匈奴待遇颇厚位居李陵上。李陵恨李绪教胡备兵，累及老母娇妻，便乘李绪无备把他刺死。单于母大阏氏，因李陵擅杀李绪，即欲诛李陵，还是单于爱李陵骁勇，嘱令避匿北方。俄而大阏氏死，李陵得由单于召还，妻以亲女，立为右校王，与卫律壹心事胡。卫律居内，李陵居外，好似匈奴的夹辅功臣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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