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初一的父亲
那一年的初一我八岁了。早起,父亲就已经出了门。一心贪玩、惦记着拜年磕头挣几个小钢镚儿的我,穿上母亲新翻作的棉衣,就匆匆跑了出去。
那时,我家租住的四合大院里住着近二十户人家。我就那么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地磕了一圈头。回家把所收到的那几个小钢镚儿交给母亲又要走,被母亲一把拽住了。我下意识地把口袋里的几块糖果往袋底塞了塞,好像怕母亲翻了去。母亲就笑:“不要你的。快把王奶奶拿来的那两个饺子吃了。”“饺子?”我一时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年代别说饺子,就是糠菜团子也吃不饱啊!我扑过去,一手抓一个同时塞进嘴里,就见母亲笑着的眼睛中有亮晶晶的东西闪出来……
那个年代的冬天好象特别冷,屋檐上挂满了一串串的冰凌子。一出太阳就有水从上面滴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排小水坑,随后又结成了冰。俗话说:孩子腚、咸菜瓮,不怕冻。贪玩的孩子在家是待不住的。院子地上有些夜间放过的鞭炮碎屑,我在里面竟也能翻找到几个没响的爆竹。于是,我一次一个地把它放在地上,拿根香哆哆嗦嗦地点燃后跑到一边,捂起耳朵听响。响声一过,自个儿就乐得在那儿蹦高。我家不买鞭炮,我问父亲要过一次,他拿眼睛看看母亲,有些无奈地对我说:“放那个很危险”。
眼瞅着天慢慢黑下来。母亲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一会儿一趟地往外跑。疯玩了一天的我饿了,嚷着吃饭。炉子上熬得那锅稀稀的菜粥正刺激着我的食欲。母亲就说:“等你爸回来一起吃吧。我再到门口去看看,早该回来了”。母亲出去了。我等得不耐烦,也随后追了出去。
天完全黑了。昏暗的路灯下行人很少。母亲拉着我的手一步步静静地走着。就在离我们院门口一百多米的路边有个人坐在那里,旁边是一辆歪倒的自行车。母亲拉我的手颤抖了一下,拽着我一溜小跑地赶了过去。坐在那里的正是父亲。赶过去的母亲一把拉起他,不停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没事,有点累。想歇会儿再走。”说这话的父亲已经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母亲扶起横梁上绑着镢头的自行车推着,父亲一只手揽着我的头,另一只手扶在车座后面一个不很大的布口袋上,我们就这样慢慢回到了家。
喝过一杯水之后的父亲,好像缓过点精神来。望着母亲从布口袋倒到盆子里的那些约两三指长的萝卜头、地瓜巴子,他疲惫至极的脸上竟流露出一种满足甚至是幸福的微笑。那复杂的神情里,有心酸和无奈,也有高兴和坦然。从此,那神情就影像般印在了我的心里。直到我也有了嗷嗷待哺的儿子,才逐渐读懂了父亲那神情的丰厚内涵。
后来我知道,那一年那一天的父亲,是在十几里外的野地严寒中度过的;是在一镢一镢难以计数的刨地中度过的;是在水米未进又超强劳作中度过的。我难以想象,那本来就身体孱弱的父亲竟有如此地坚韧!从此,那一百多米的距离让我理解了“极限”,理解了用二十几元月工资支撑起六口之家的困苦艰辛,当然也就理解了家里不买鞭炮的原因。那一年初一的父亲,让我明白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要敢于担当;要负起家庭角色的责任;要面对艰难困苦,选择活着的坚强!
父亲是我一生的榜样,更是我一生的财富。我为有这样的父亲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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