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9日至26日，笔者随团访问了越南和老挝，先后与老挝社会科学院、老挝国家政治与行政学院、越南社会科学院、越共中央理论委员会、越南国家政治学院、胡志明市铃中工业开发区、胡志明市委宣传部等单位的学者和官员座谈，对越南和老挝的发展状况有了一鳞半爪的感性认识，略作整理，与关心越南和老挝的读者共享。本篇见闻仅仅是笔者个人的观察，不代表访问团的正式立场。
老挝：温和宁静、自适安和
飞机降落在简朴的万象机场，接机的朋友见到我们，双手合十，满脸笑容。乘车20分钟，抵达市中心的宾馆，看到沿途两三层小楼错落有致。行前，阅读的资料说，2014年老挝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1690美元，比印度还低，且文化上是受印度影响很深的国家，以为万象会跟新德里一样拥挤、粗陋，但是，两三天里看到的万象却是另一番景致。作为首都，万象自然是老挝经济较发达的地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大约4000美元，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多。这里没有摩天大楼、精致的街道和豪华的商店，政府大楼、会展中心却有一定的规模，然而并不特别高大，也不富丽堂皇，许多还是中国、越南、日本或其他国家援助建设而成，但是，街道和建筑干净、整洁、疏朗，也没有无家可归和衣衫褴褛的人们，似乎反映出这里的贫富差距不太大。
在各种场合的交流中，老挝人对于经济社会的发展没有提及什么高远的目标，没有表现出多么强烈的强国富民的意志，这跟访问行程后段越南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挝历史上曾经受到缅甸、法国的殖民统治，但是，老挝人谈到历史问题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受难意识和复仇意识。老挝人对各种议题都持比较平静的态度，不像我们在讨论一些议题时，容易产生激奋情绪。
关于基本的经济制度，老挝使用了与越南一样的概念，即，“社会主义定向的市场经济”。什么叫社会主义定向？老挝人和越南人的解释是一致的，就是以社会主义为方向。这就意味着，当前的老挝（以及越南）已经不是资本主义，却也还没有达到完善的社会主义，是处于朝社会主义方向发展的阶段。老挝注意到中国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认为自己离初级阶段也还有一段距离。在相当于中共中央党校的老挝国家政治与行政学院，学院领导在回答老挝是否关注和如何看待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的社会主义的问题时说，他们比较关注越南和中国，对其他地方的社会主义了解甚少，因为对自己能够建成什么样的社会主义还没有把握，所以无法评论其他国家和地区。在老挝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局的学者告诉我们，老挝在1986年推动革新开放以后，实行多种所有制并存的政策，目前，国有经济在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大约为15%。
万象的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堵的车也不少，但是，没人按喇叭，大家说话做事不温不火、安和平静。老挝人说，这里的社会治安很好，没有什么抢劫杀人的恶性事件。老挝在法律上有死刑，但是几十年来没有实际执行过死刑。老挝国土面积约24万平方公里，人口约690万。就国土面积而言，相当于我国中等省份。就人口而言，相当于以色列和中国香港。但是就社会多元化的程度而言，老挝似乎远不如以色列和中国香港。老挝位于热带亚热带地区，气候温暖、雨水丰沛、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因地广人稀，人民比较容易谋生，没有太大的竞争压力，这大约是人民精神比较舒缓的地理原因。此外，老挝是内陆小国，战略位置不是那么重要，不是大国争夺的对象，外部世界介入的力量较小，受到外部势力影响也较小，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不仅社会生活比较平静，政治生活也比较温和。1975年，老挝人民推翻了美国支持的右派政府，建立了新政权。但是，那场解放运动和通常想像的枪林弹雨中的解放运动很不一样。美国根据国际协议于1975年撤出老挝，老挝人民赤手空拳走上万象街头，包围了美国支持的右派政府，右派政府自动垮台，把政权交给了老挝人民革命党。
访问中，我提了一个跟历史有关的问题，老挝过去是否犯过“左”的错误？如果有的话，革新开放以后如何处理负面的历史遗产。老挝人回答说，有过，但不严重。1975年12月解放后，老挝开始学习苏联，引入计划经济。很快，大批精英逃离老挝，革命领导人凯山·丰威汉和他的同事们意识到做得不对，于是，在1977年11月28日中央全会上通过决议，停止了左的错误。这反映了老挝人民革命党注重实践不教条的作风。许多人不自觉地有这样一种印象，即，老挝的大政方针是紧跟越南的，这种认识是片面的，实际上，老挝对左的反思和刹车早于越南。老挝确实受越南影响很大，但是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认为老挝是越南的“小兄弟”，有一定的历史原因。曾几何时，老挝、柬埔寨、越南共同接受以越南为主导的印度支那共产党的领导，老挝共产主义者组织和柬埔寨共产主义者组织是印度支那共产党的老挝支部和柬埔寨支部，但是，这种局面在1950年代中期结束，1955年3月22日，印度支那共产党老挝支部独立成为老挝革命党，后改名为老挝人民革命党。
老挝人民革命党领袖凯山十分注意把马列主义同老挝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一个具体的例子是该党的宗教政策问题。老挝人普遍信仰小乘佛教，我们看到每家每户门口都有小佛龛，寺庙到处都是。凯山和他的同事们对马克思批判宗教的观点没有照搬照抄，而是与宗教界保持了友好的关系。
老挝人民革命党第十次代表大会即将于2016年1月召开，全党正在为此做准备，有些地方的党代表大会已经开过。人事方面，2006年，老挝党八大通过决议，明确规定正部级以上干部任职不得超过两届，每届五年；八届九中全会增加了年龄上限是65岁的规定，如果还未任满两届就已经达到了65岁，中央要评估，工作表现突出的，可以延长到任期结束时退休；工作表现一般的，到龄当年退休。因此，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包括现任总书记朱马里在内的一批领导人即将退休，老挝人民革命党正在酝酿形成新一届的领导集体。
社会主义国家一般说来浓烈峻急，但是，老挝的社会主义却是清淡舒缓的。这个特点十分鲜明，也非比寻常。
越南：活力四射蓬勃发展
离开万象，到河内，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年初刚启用的河内内排国际机场，高大、宽敞、明亮。扑面而来的是喧闹、拥挤、嘈杂、紧张。前来接机的朋友干练、敏捷。连接机场和市区的是宽敞崭新的高速公路。进入市区以后，满街奔流的摩托车在众多的小汽车间穿行，马达声和喇叭声交织在一起。行车将近一小时，我们到了市中心的宾馆。
越南国土面积约33万平方公里，人口约9000万。国土面积比老挝大三分之一，人口是老挝的15倍。其面积和人口都接近日本，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大省。因此，可以想像其都市拥挤繁忙的程度。2014年，越南国内生产总值1840亿美元，同比增长5.98%；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从1990年的120美元增加到2014年的2028美元，25年间翻了四番。河内人口约1000万，胡志明市人口约1300万，是越南经济发达地区，城市建筑光鲜，街道整洁而拥挤，市场繁荣，高级酒店、百货商场、奢侈品专卖店所在多有。
已故领导人胡志明的形象和影响无处不在，令人印象极为深刻。我们的第一个正式活动，就是由越南方面安排去瞻仰胡志明的遗体，向胡志明墓献花圈，并参观他生前居住和办公的地方。随后，在所有拜访过的单位的所有会议场所，我们都看到胡志明的半身雕像，在任何一场座谈的任何一个越南学者和官员的发言中，都会提到胡志明思想，而且是反复提到。回忆老挝的情形，我们没有在哪个会议场所见过凯山的雕像，只在万象的街头见过三尊雕像：开国之君、迁都之君、革命领袖凯山；老挝的座谈中，也只是偶尔有人在发言中会提到凯山科学思想。这确实是十分鲜明的对比。
在这种一致之外，越南方面的发言呈现出一种同样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丰富性。越南社会科学院哲学所阮代所长在我用中国的情况类比提问后，澄清说，越南没有马克思主义越南化的提法，越南是“创新性地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用胡志明思想指导工作。在相当于中央党校的越南国家政治学院，党建部主任的说法是，越南“有选择地吸收马克思列宁主义”。越南社科院哲学所杜德侠（音译）研究员说，胡志明主席曾经说过，马克思主义产生于19世纪欧洲的经济、社会、文化条件，可是东方不同于西方，要把东方传统和民族因素补充进去。越南当前理论工作的一个任务，是研究马克思列宁的哪些论断只适合他们的时代而落后于现代，哪些理论是需要补充的。国家政治学院座谈会上，发放了最新一期英文版的学院学报，报道了最近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主题是“马列主义的经济社会形态理论：原理的正确性和过时的观点”，这个主题的称谓反映了几个座谈中学者们发言的主旨。
越共中央理论委员会秘书长阮曰通先生系统介绍了越南指导思想和发展战略的演进，越共六大提出的总目标是建设富民强国、社会文明的越南，七大增加了公平和法治，九大增加了民主，十大和十一大确认了富民、强国、公平、法治、民主的总目标。阮曰通秘书长说，越南的革新开放事业首先是观念的革新，同步推进经济和政治革新。观念革新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对市场的重新认识，一是对发展的重新认识。过去教条地认为市场是资本主义的，计划是社会主义的，现在认识到，市场不只是资本主义的，而是人类文明的共同成就，“这个认识既是经济的，也是政治的”。过去认为发展只是与社会主义阵营合作，现在认识到，发展要与世界各国合作，要向各国学习经济社会管理经验，要“融入世界”。黄志宝委员在发言中多次强调越南正在吸收人类文明的精华，在融入世界。这呼应了阮秘书长的发言。我感到，阮曰通秘书长所说的对市场的新认识“既是经济的，也是政治的”有深刻的内涵，但是限于时间，没能请他展开讲解。
越共中央理论委员会人士发言中的一些说法，在更早与越南社科院哲学所的座谈中已经出现，梁廷海（音译）研究员说越南进行了深刻的思维革新，“过去认为已经建立了社会主义，现在认为社会主义是方向，向社会主义的过渡需要很长时间”；“马克思否定市场经济，越南认为市场经济是人类迄今最有效的制度”；“列宁把市场经济当作策略，越南认为市场经济是人类的成果，不专属某一主义”。
他还提供了一系列数据，比如，越南国有经济的占比在革新开放后持续下降，目前约为40%，未来将继续下降；产业方面仅防务和安全由国有企业垄断，其他产业都开放竞争，有知名的大型私营企业。理论委员会的阮曰通秘书长和哲学所的梁廷海研究员都在发言中说，越南的“91纲领”允许党员创办和经营私营企业，目前已经有大量的党员私营企业主，鉴于实践的发展，当前越南正在研究修正剩余价值理论。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可惜由于时间关系，也没能请他们展开讲解。
与老挝相似，越共的宗教政策也是交流的话题之一，在哲学所的座谈提到了相关问题。梁廷海研究员说，越共没有规定党员不能信教，天主教徒可以入党，入党后只要遵守党章党规即可，不需要放弃宗教信仰；越南的主教和枢机主教由梵蒂冈任命，越南政府认可。阮代所长补充说，革命时期，很多天主教人士支持革命，越南政府与梵蒂冈教廷互相尊重，因此，没有政府提名主教和枢机主教候选人的机制。
与老挝一样，越共十二大即将于2016年1月召开，全党正在为此做准备，河内和胡志明市街头飘扬着地区和基层召开党代表大会的旗帜。越南是少数几个率先实现领导人有限任期制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越南之行的各种理论探讨内容实在太丰富，而时间又非常有限，因此没有问到像老挝那样详细具体的有关规定。已经知道的是目前的领导班子要调整，越共正在为产生新的总书记和其他领导人而努力。
越南人对形势的判断是乐观的，但是也有人表示了一些忧虑，比如，越南国家行政学院党建部主任说，越南的网络没有任何管理，各种信息对人们特别是对年青一代影响很大，老挝人也有官员表达过相似的忧虑。他们认为，这是他们未来要面对的巨大挑战之一。
结束了河内的访问，我们前往胡志明市，市委宣传部强调胡志明市在越南的重要地位，一是创造了许多新的经验和做法，得到中央的认可，并在越南全国推广，是越南革新开放的排头兵；一是在经济上对中央财政收入的贡献很大，达到30%。我们在中越合资开发的铃中工业区看到了许多日资、韩资、港澳台资和中资工厂，越南工人数量庞大，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河内和胡志明市的街道和建筑，具有自然形成而非统一规划的特点，公寓楼少，各家各户住自建房子，三四五层的小楼错落有致，紧密相连，轮廓、门窗、颜色各具特色，富有个性，这应该是私有财产受到更大保障的结果，折射出越南特色的国家与社会的关系。
通过越南之行，我们了解了不少情况，也产生更多的问号，留待未来进一步的研究和考察。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