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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社会与革命(1)

黑社会,现在通常的定义叫做有组织犯罪,从字面上看,这也是个近现代的概念,比较客观的讲,应该定义为相对于主流组织体系以外的另一套组织体系或者秩序。他维持另一个方面的公平,是不是犯罪,这很大程度要看他所面对的这套主流法律是不是合理或者具备合法性。

所以说,定义为黑社会在历史上是找不到共性的,通常而言,叫做秘密社会或地下社会。需要说明的是,本文致力谈论的是本国的黑社会,现代文明最没有意义事情就是给全世界找出共性,常常将某些事情简单分类,而给各个文明不同的状态统一命名。这样,往往导致很多割脚适履的事情常常发生,也闹出不少笑话。


有人考证中国最早的黑社会是墨家的巨子,老大就是巨子,团队有完整的组织系统、政治纲领、行动宣言。

(《墨子》十论,曰: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儒、非命。其中不乏现代民主平等观念)。成员被统称为墨者平日串足胼胝,面目黎黑,以吃苦为乐事。一遇弱国遭难,群众困难,他们立即前往救助,赴汤蹈火,死不还踵。其要义“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很具狭义精神。

当然,有人说这与今天黑社会欺善怕恶很不一样,我说当然不一样,龚自珍骂他所处的时代“朝无才相,巷无才偷,泽无才盗”。还真与现在的时代有相似性,现在食品也可以掺毒,人也没有了敬畏,盗就更加无道了。

当然,关于道德不是本文所关心的,我更关心是墨家的组织性,从这个角度而言,可以更远的追溯到孔子和他的门徒。一个人,可以号召上千人追随(据说达到3000人,春秋普通一个国家的军队也不过如此,何况这是个庞大的知识分子团队),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完全依靠个人的道德文章修养而不没有依靠任何官方的协助。应该说,这是当时各国正常体制以外的一个有组织力量。这也给后代的秘密社会留下的一个鲜明的印记,就是门徒体制,以收徒弟的方式发展组织,这个端倪,是从孔老二那里开始的。

春秋以前,中国是相对稳定的封建体制,天子、贵族、官吏、平民以及奴隶保持着一个垂直的管理关系。但春秋各国之间大规模的冲突发生以后,这个单纯的关系得到了破坏,战争使很多人流离失所。他们之前或是贵族也或是奴隶,但他们以前的生活环境被破坏以后,大家都以一个平等的身份在这战争不断的土地的生存,这叫做游民。

其中不甘自我湮灭者通过学习及自身力量获得或寻找新的职业,后来我们叫他们作士。孔子和他的门人通过学习知识的关系联系在一起并有了一定的组织性,这就是我们国家最早的社会组织方式。很微妙也很高深的关系。因为他们并没有通过当时自身的组织对社会产生影响,而当他们一旦学成各自谋取到职业以后,这个组织的影响就广泛的发生了,甚至影响到历史的进展。比如苏秦和张仪的故事,苏秦获得权利,致力推广他的合纵理论的时候,不忘了布局,让他的同学到秦国去发展连横战略,来反证他的学说。(苏秦张仪是不是同时代人,就轮不到我考证了,只举这个通俗故事而已)。

以知识传授及创立一门学说。从而去影响列国,是当时比较风行的干政方式,(当然也不是一定要去干政,也有用于生活的比如道家。)这当中,墨家只是当时最具备组织性的一个学说门派。说他们是黑社会始祖,有失偏颇。

而差不多战国时候,另一种有组织的方式开始产生,就是养士。一个贵族,聚集一堆社会能人,没事的时候养着他们,有事的时候甚至可以让他们去死。这个方式,还真与现在老大养小弟没有什么区别。养士的传统应该从春秋晚期就开始了,比如吴国阖闾结识伍子胥孙武、要离、专诸等人,去刺杀吴王僚夺得王位,专诸为此还送了命,不谈他的刺客职业以及专业水准,单从他做小弟做到死而后已的份子上也足称天下小弟的万世楷模。

养士在战国时候蔚为成风,最著名的几个君如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无不是以食客多而闻名。学者王学泰认为,这些人才是侠的代表,所谓侠者,是一个大人带着几个小人。司马迁说:侠以武犯禁,这些人物已经不单是犯禁的问题了。

信陵君请军救赵,魏王不准,他干脆盗得虎符,击杀大将晋鄙取得军队去完成所想,这等风范,足以今天所有的老大汗颜。战国后期的养士风气,使各国出现了一堆体制以外的老大,他们小可以立足一国而无人动其权威,大可以直接影响到国际关系。王学泰还认为,侠者,是后贵族时代的结果。

战国后期的国际大规模冲突,已经使大批士人撇开身份绊羁奔向政治舞台权利高峰,这时候,人们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利益的追求,比如张仪“舌头是吃饭的本钱“,李斯“要当一只粮仓里的老鼠“的故事已经相当普遍的时候,而另一部分人,尤其是贵族身份的人,依然保持着对于某种理想境界的追求。这个追求现在看似乎迂腐,但当时却是很有市场的,商人吕不为也养门人,甚至组织力量去写作吕氏春秋》以追求他在历史上的地位。

侠是千古黑社会一直致力标榜的道德形象,但到了后期,这个侠义,其实是日渐式微的,秦统一以后,虽然以强大的行政力量去破除封建,整合势力。但可能是用力过猛了,反而激发反动。

秦政严酷其实只是秦灭亡了一个因素,六国势力的存在才是秦灭亡的主因。陈胜吴广只取得一时的成果,尤其可见平民还折腾不出大的动静。真正有实力的还是楚国的贵族项羽。

当然秦灭亡后的这场战争果实还是落在一个平民的手里。这个楚汉相争的结果,是因为六国势力的彻底扫平。这为汉的长治久安带来了基础。汉初也有人继续养士但下场都不大好,另一个方面,国家设置了平民上升的通道如察举制,也使知识分子、社会能人有了出路。

国家正常以后,主流体制是有能力制止非主流的组织。所以过去的稳定隐患如社会讲学,门人习惯虽然存在,尤其大量的平民通过集体学习获得官职以后。

在一个社会正常秩序下,人们能尊重这个社会的固有规则,并在遵守规则的基础下相互帮忙,互为奥援。也就成为社会发展的一个必要补充。但久而久之,这个社会又出现了新的不稳定因数,叫做”党“。

“党“在中国古代没有获得过好的名声(子曰:群而不党),因为中国这样的农业社会向来是缺乏组织的,作为一个松散的社会国家形态,一个有组织的非国家政策秩序里的力量,显然是危险的。

所以很多时期,中国的政治传统就是严禁结党。在结党的后面往往出现“营私”两字,也大致说明,结党的目的非为国家,而更是某个势力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有时候结党的人未必是坏人,但问题是向善的愿望往往与结果相反。

东汉党锢之祸“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余年,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后汉书》)”,虽然是道德名士,但因相互欣赏而形成一派,对政治形成影响,尤其形成对非本派当权者威胁。彼此不甘落后,于是相互攻杀最终导致国家力量的消弱。这几乎成了中国的一个传统。

清流结党,看似慷慨激昂,但最终对这个国家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实在可疑。比较无疑的是,一旦那些所谓的清流形成组织,往往是这个朝代频临灭亡的时候。这是规律吗?不一定,但却是个大概率的事件。

这是秘密社会的第三个形态,当初刚出端倪的时候,还只是几个知识分子之间的相互结交。但发展到后来,比如孙中山“会党”一说的时候,其中的黑社会性质还是非常明显。(兴中会成立后,很注意联络会党,以扩大势力和影响。孙中山曾说:余持革命主义,能相喻者,不过亲友数人而已。士大夫方醉心功名利禄,唯所称下流社会,反有三合会之组织,寓反清复明之思想于其中,虽时代湮远,几于数典忘祖,然苟与之言,犹较缙绅为易入,故余先从联络会党入手。

现代意义的政党或许并没有什么问题,“政党本质上是特定阶层利益的集中代表者,是由特定阶层中以部分最积极的分子组成的,具有明确政治主张,为夺取、影响和巩固政权而开展活动的政治组织。(李文良)”,问题是中国从来没有出现普遍意义的现代政党。当然我们说这是中国特色,也与我们的传统有着强大的联系。比如我一直分析的组织性。中国传统上一直是个缺乏组织的国家,所以在这个国家一旦有了组织将是非常危险的事情,除非这个组织本身当权,否则肯定是打压对象。

前面所有说的组织,还都是知识阶层的联合,他们对于国家的影响应该说还是比较温和的,这个国家真正庞大的阶层是农民,只有农民组织起来以后,威力才是巨大的,破坏也是巨大的。如何组织农民一直是个问题,直到有人娴熟掌握利用迷信控制这一路径的时候。所以说东汉以前有很多起义,还不能说最具破坏性。但真正产生启示意义的,我个人认为还是黄巾起义。

黄巾起义,我认为与东汉佛教的传入是有一定关联的,起码佛教的组织形式对张角有所启发,之前中国有黄老学说但没有宗教,但佛教传入中国,就体现出相对成熟的宗教组织形态。张角是传统意义中的道教人物,但他组织黄巾起义的方式,却是一场佛教方式。


黄巾起义是一场以迷信组织起来的起义,前面陈胜吴广的起义也是以迷信发动的,但并没有以迷信组织。黄巾自始及终以迷信贯穿。甚至发展到宫里的太监也成为会员并为内应(后来嘉庆年间的林清起义也发生同样事情)。这是非常可怕,迷信超脱了阶级性,当然还是以迷惑广大无知的农民为主。农民因共同信仰凝聚在一起,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力量。比如不久张鲁的五斗米教居然也成了事。所谓组织,必然有共同纲领,但要服从领导,还必须要有敬畏。虽然现代黑社会小弟反骨事件层出不穷。但大致一个形式总还是维持的,比如要拜关公,要拜祖师,要喝血酒,要背家法。除了在现实中的恐吓以外,还要告诉你头顶上有神灵看着,莫以为做坏事神不知鬼不觉。

中国历史上早期的非政府组织,秘密社会也就所谓的黑社会,往往表现出政治的强大兴趣,这与城市的不发达,市民社会的不繁荣有一定的关系,秘密社会往往表现出干预政治的兴趣甚至颠覆政权的欲望,当然也不乏落草为寇小富即安的宵小之徒

当市民社会强大,城市繁荣,工商皆备的时候,那么巨大的利益的产生,图利心的驱动又形成了新的组织。这就是比较接近现代定义的黑社会了。但这是另一节要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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