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似乎又到了不适合思考的季节。北京的大街上愁眉不展的人群里，大约有92%是被晒成这副模样的。连个叫卖冰棍的都没有，既热且无趣大抵如此。
几年前听一个学者讲座，说寒冷地区容易产生思想，举的例子是芝加哥学派和法兰克福学派。反例则是迈阿密、巴西一类的地方，盛产热裤和热舞。那时觉得好有道理，于是一到北京的冬天，就铺好电脑、iPad和手机，静静等待思想他老人家降临。如是者三，始知过去遇到了无良学者。大东北地区冬天一来，比很多地方不知冷到哪里去了，我等却只看到了他们热情似火的二人转和小品，丝毫没有北欧地区那股内敛的性冷淡，和不时闪现的深邃哲思。
是以，在掀翻地球表面的热浪中，这世界依然可以思索。
二
许是夏日无趣，葛优二十年前瘫坐的剧照，被做成了表情包，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然后这玩意被命名为“北京瘫”。
我看到之后不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哑然失笑啊北方的朋友们。这么多年了，就连在会议室里，我等也从来都是瘫坐的，视会议严肃程度决定腰是悬空还是贴在椅座上。有那么几次，去参加文艺青年聚会，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不管内心多肮脏都一副看透世界的小模样，本来观之甚喜，但去过两次后，就敬而远之了。毕竟，一整个下午坐在几乎没有椅背的凳子上这事，小学毕业以后我就没再忍过。
大众媒介有一种独特的功能，把习以为常之事塑造成传统。北方大地绵延数千里，到处都是瘫坐在炕头和柴堆里的男子，把酒话桑麻和扑克。总有一天，人类会因为太无聊，把这一切都变成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些年，我们卷过的裤腿，抠过的脚丫，推过的平头，吐过的烟圈，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啤酒瓶，后之览者必将有感于斯文的打油诗，势必被挖掘和怀念。
更让人思之哀痛的，是北方正在变成北京。有那么一天我走到鼓楼大街，发现几十人在排队，买一种叫“山东呛面馒头”的东西。童年、少年许多记忆涌上心头，唯独不记得山东有一种东西叫“呛面馒头”。那玩意就是馒头，但是北京人叫它呛面馒头，于是山东人不复有命名权。
三
用不了几个小时，我等就会像几颗不甚圆润的大土豆一样，瘫坐在沙发上看欧洲杯决赛。年岁有加，如今看球不再执迷于啤酒、花生和鸭锁骨，而是像一个老指导，满脑子想的都是教练该想的事，就像每日观时事，也仿若手中有缰绳。猜中场中人心事，就嘿嘿一笑。
法国队有个叫格列兹曼的球员，不出意外定将是本届最佳射手，既帅且贼。他所出身的俱乐部马德里竞技，有个长得比孙红雷更黑社会的主教练，名曰西蒙尼，带着一支二流球员，三年打进两次欧冠决赛。看马竞比赛，感觉场上十一人都叫西蒙尼，活脱脱一支黑社会联队。
此公踢球时就不是善类，1998年世界杯时故意撞贝克汉姆，万人迷哪受得了这个，于是伸腿一勾，西蒙尼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表情倒地。万人迷红牌下场，英格兰被淘汰，以一次说得过去的理由。
多年以后，贝克汉姆说，再来一次还会这么做。这话让我心生好感，任是天才，也只有在框架里才有终极的自由。木心提到过一个阿拉伯诗人伊摩鲁，从小生性顽劣，被父亲逐出家门后四处流浪，后来父亲被杀，他第一反应竟是一句：“你毁了我的青春，又把复仇重任压在我身上。”后来抽签，签曰“不报仇”，这位爷又怒斥神灵：“你父亲被杀，你不报仇吗？！”你看只要框架定了，复仇才是他终极的自由。
这话让我想起前一日，看到马特拉齐说起整整十年前，他在场上侮辱齐达内的姐姐。“我所说的东西确实有些愚蠢，但我认为我的言语并不至于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时过境迁，马公依然没搞清楚，此情此景重复十次，齐达内只会用头撞倒他十次。盖里奇的《两杆大烟枪》里有个大块头杀手，失败甚至死亡面前都淡定如常，唯独不能接受对方没礼貌，跟齐达内是一回事。后来宁浩学盖里奇，总感觉只学了个样子，就是在这些最需人之本性闪光之处，布满了肤浅的段子，就像人生可以糊弄着过。
四
遍览人世，杰出的人们都是这样，心中总有个框，撞开了天崩地裂。知易行难，批评的时候总是太过容易，相信的时候总是太过苛刻。梅西一脸络腮胡子，连续第三年带着阿根廷国家队进入了决赛，拿到了第三个亚军。哭完之后，对着镜头平静宣布退出国家队。我相信他比我国论坛网友更爱阿根廷队，看球这些年，梅西在巴萨越踢越像风清扬，一场下来基本在散步，跑动距离比队友少1/3，进球数多3个，几乎是家常便饭。一到阿根廷国家队，球衣球袜都脏的如同在泥地爬过。
我们远远的眼馋欧洲杯，学会冰岛人庆祝的方式，却依旧当不成称心如意的本国球迷，这也算是从中作梗的诸因之一。我们，这里没有人需要摆脱责任，要的是看得见的成功，不需要看不见的挣扎。一个国家队，四年三个战术方向，真是流水无情。梅西若在我国，退出国家队那还了得，非得逼一些评论员写出“拯救男孩”“挫折是伟大与否的试金石”这样的评论来不可。
五
我就是瘫坐着看球前想写篇文章。
文/司徒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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