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辉
白云下面马儿跑
大家一起走进呼伦贝尔大草原。林子涵 摄。
期盼已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之行，终于实现！
这些年，每年秋天，白府的呼伦贝尔羊肉宴是必不可少的快乐聚会。白老大劲松兄，一大早将新宰羊肉，配上韭菜花、血肠等从呼伦贝尔首府海拉尔快运北京，晚上我们就愉快地享用了。白劲松一直没有见过，可是他送来的羊肉，如此之鲜，却令人难忘。
五个猴切开生日蛋糕。左起：刘建宏、朱朝晖、李辉、杜联合、白岩松。四个猴，人生五十再开始！林子涵 摄。
今年八月的呼伦贝尔之行，有一个很好的理由。也是巧，这个由老六组成的老男人局超过十年，十几人里面居然有六个属猴的。我是老猴，比他们大一轮，另外五位属猴的是：白岩松、刘建宏、朱朝晖、杨葵、王彤。
俗话说，男人大寿做九不做十。他们今年正好四十九！八月，呼伦贝尔秋高气爽，大家一起同行，走进岩松家乡，庆贺他们走进人生下半场，多么美妙！遗憾的是，杨葵、王彤二人临时有事未能成行。
刘建宏去年曾出版一本《上半场》，现在，这批年届五十的猴子们，下半场又将开始。在刘建宏的册页上，我题写这样一句话：“上半场十分精彩，下半场又建宏图。”
人生，五十再启程！
走出海拉尔机场，我们就直奔草原。
沿途都是莽莽大草原，山不高，蜿蜒起伏，与草原搭配正好。一片片向日葵，迎着太阳。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尚未凋谢完毕，在公路旁一一闪过。由公路拐进草原，只见剽悍的蒙古族骑手，手持旗帜，在道路两旁呼啸奔驰。只见他们身后，天空湛蓝，白云悠悠，草原青青。人、马与自然融为一体，这种壮观之美，粗犷之美，无以言表。
与蒙古族乐队朋友合影。左起：刘建宏、王小丫、演奏马头琴小伙、跳舞姑娘、白岩松。全勇先 摄。
与蒙古朋友合影。林子涵 摄。
草原上，蒙古朋友身着盛装，欢迎我们。遇见的蒙古族朋友，不会讲汉语，他们脸上的笑容，则是最好的语言。他们端上酒，教会我们用无名指蘸酒，敬天、敬地、敬人，再献上蓝色哈达。我饮下一碗酒，融于友情之间。
一位蒙古小姑娘，身穿黑色蒙古袍，腰间系一条红色丝带，头戴白头巾，脚穿白靴，美丽之极。她一直微笑着，笑得甜美。
蒙汉小帅哥小美女。李辉 摄。
李辉上马！王志洁 摄。
与牧马人合影。王志洁 摄。
少数民族身上，永远充溢着艺术精神。几位刚刚送菜的朋友，其实就是乐队。演奏马头琴，高歌蒙古民歌，跳起蒙古舞……唱歌的姑娘，她的眼神，跳跃而俏皮，与歌声融为一体。这位姑娘唱歌时，那位脱下盛装的小姑娘，穿着短衣站在一旁。她同样眉飞色舞，轻声吟唱。
蒙族女孩倾情演唱。林子涵 摄。
演出结束，我主动提议，请这位小姑娘演唱一曲。小姑娘非常高兴，说要去换衣服。稍许，她又穿上那套美丽衣裳，落落大方地站在我们面前演唱一曲民歌。虽然听不懂内容，美丽旋律和小姑娘纯净的声音，却令人难忘。
我在想，如果他们这个小乐队，走进北京，一定非常精彩。
两天后，走进额尔古纳市。登上山坡，俯瞰山下一望无际的森林、河流、湿地。这条河，是根河，在森林与草原之间，蜿蜒曲折，十分壮美。岩松对当地朋友说，如此壮观，用“亚洲的最大湿地”命名，实在委屈。应该叫：“一个神奇的地方！”
与俄罗斯族朋友合影。朱朝晖 摄。
与俄罗斯族非遗传人合影，共舞。吕丹妮 摄。
我们有辉哥可以伴舞。
就在额尔古纳市，我们走进一家有名的俄罗斯餐厅就餐。俄罗斯族朋友，起舞唱歌，令人陶醉。一位年过花甲的俄罗斯舞蹈非遗传人，即兴跳起民族舞蹈。岩松说，我们有辉哥可以伴舞。好在过去有过一点儿底子，两个六十岁的人，随音乐而舞。他的舞步轻盈，动作舒展，尤其是蹲下来的动作我难以成功。本来想试一试，结果摔倒在地。好歹最终完成。
我们两位拥抱一起。这一刻，开心无比。
敖包祭拜，奇迹发生
额尔古纳河的中俄之桥合影。哈达 摄。
蒙古族发源地室韦小镇。李辉 摄。
室韦的额尔古纳河畔，白岩松为大哥大嫂拍照。陈晓卿 摄。
走进额尔古纳河畔的室韦小镇。
额尔古纳河，其实是两个名词的组合。上游流速缓慢，称作“额尔河”；下游水流湍急，称作“古纳河”。两者连读，即是“额尔古纳河”。
十年前与迟子建合影。
室韦又称蒙兀室韦，东胡后裔室韦的一支，也是后来蒙古族的核心部分。康熙年间，这条河成为中俄的界河。迟子建曾出版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提到这条河，许多人都会想到她，想到这部小说。
就在这一天，在室韦，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敖包相遇。
很早就爱唱《敖包相会》这首歌。原来以为“敖包”是蒙古包，其实是自己浅薄不知。敖包为蒙古语，译为脑包、鄂博，最初以石头堆成。在蒙古草原，很多地方没有山丘、河流、树林之类的地标，到处都是草原，因此敖包常被用作路标。后来，敖包逐步演变成祭山神、路神和祈祷丰收、家人幸福平安的象征。
朝鲜族全勇先高歌一曲。李辉 摄。
《敖包相会》是电影《草原上的人们》的插曲，一九五二年根据蒙古族作家玛拉沁夫短篇小说《科尔沁草原的人们》改编。玛拉沁夫写好歌词，由另外一位编剧海默修饰润色，两人几经切磋后，请著名的达斡尔族作曲家通福谱曲。通福回到故乡呼伦贝尔大草原，根据海拉尔河畔的一首古老的情歌创作而成。同样很巧，玛拉沁夫的女儿童古丽珂，与我同在人民日报文艺部副刊工作多年。由此可见，我与呼伦贝尔草原颇有渊源。
《敖包相会》是一首美丽舒缓的情歌。当天晚上，饭后尽兴时，大家选择了这首情歌：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我耐心地等待哟
我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
……
白桦林旁合影。朱朝晖 摄。
把白桦树当沙发。白岩松 摄。
这天上午，在室韦郊外的山上，我们沿着美丽的白桦林上行，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敖包。这座敖包，几年前在一座山顶上搭建而起，成为祭拜蒙古族祖先的所在。石块堆砌为圆状，分三层，上面是高高的铁杆。带领我们祭拜的蒙古祭师，告诉我们，男性以酒撒在环绕在敖包的哈达之上，女性以奶洒在敖包下放的地面。我们缓缓沿着巨大的敖包，由左环绕敖包前行，直至结束。
敖包拜祭后合影留念。朱朝晖 摄。
与敖包祭师合影。 王志洁 摄。
环绕结束，我们伫立敖包前面祭拜。大家都匍匐在地，深深三拜。为天，为蒙古族先祖。
奇迹出现了！就在我们祭拜刚刚结束，人起身之际，天空突然下起小雨，时间大不长，约十多秒。当地人都说，很少遇到过这种情形。看来，这个奇迹，的确未曾预料。
随后两天，好消息果然接踵而至。 什么好消息，这里就不讲了。
在呼伦贝尔，怎么能不赞美这里的美食呢？
同行的陈晓卿，是《舌尖上的中国》总编导。我们这些人，如果外出，想吃有特色的地方小吃，首先想到的就是咨询他。不到几分钟，他就会把去哪个地方，点哪几个菜，一一告知。
鲜美的铁锅鱼，配以茄子、粉条、豆腐等。李辉 摄。
陈晓卿可谓吃遍天下美食，此次，他对这里的食材、味道，也是赞不绝口。
羊肉、牛肉、野生冷水鱼、土豆、胡萝卜等，仅仅四天，我们这些人，嘴里一直没有停过。美食与美景，友情与美好，让人无法拒绝这些。回到家里，差不多每个人都长胖了三、四斤。不过，值得。
这几年，小丫一直在做一个节目——“回家吃饭”。没有想到，走到这里，许多人都喜欢看这档节目。回家吃饭，多好的创意。在额尔古纳的俄罗斯餐厅，几位俄罗斯族妇女，纷纷和王小丫合影留念。当地朋友邱革评先生说，能不能请王小丫再到额尔古纳来，做一次“回家吃饭”，把那些呼伦贝尔的歌唱家、作曲家等，都请回来，一并做饭，一起吃吃家乡的菜。
一个不错的建议。
真的是我的寻根之旅吗？
小时候，在家乡吃山羊肉，配以红枣、辣椒熬炖。第一次吃北京的涮羊肉，则是在一九八二年的北京。当时我在《北京晚报》工作，同事过士行请我。可以说，从小，就酷爱羊肉。这些年，每次在白府吃来自呼伦贝尔的羊肉，就遥想着远处那片无垠的大草原，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属于那里。
的确，我不是汉族。到国外去，不少人都把我误认为土耳其人。我眼珠不黑，络腮胡子，鼻梁高且大。应红一直说我属于游牧民族后裔。我爱旅行，认路能力应该说极强。有一年在浙江天台山，住在国清寺里面山坡上一个拐弯抹角的客舍。出去吃饭归来，我居然能凭印象一个弯也没有走错，把十几个人成功带回住所。不过，我们姓李的人太多，有上亿人，哪里找得到自己的根？
呼伦贝尔民族博物馆意外与张掖的展览相逢。李辉 摄。
走进呼伦贝尔民族博物馆，没有想到，意外的惊喜真的扑面而来。
呼伦贝尔最早的居住者是鲜卑人，一九八〇年，考古发现的一块碑铭，确定我们所站的这片土地，就是鲜卑人的发源地。当年就读于北京中央民族学院考古系的白劲松，有幸见证了此次重大的考古发现。毕业归来，白劲松从此把呼伦贝尔的考古、征集文物作为自己的毕生事业。可以说，三十几年来，他见证了呼伦贝尔博物馆事业一步步的大发展，我们所参观的每一个展馆，浸透多少博物馆同仁的心血。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正是这块拓印的碑文。
《呼伦贝尔史话》书影。
在博物馆买下《呼伦贝尔史话》一书，读其中文章，得知此碑的考古地点，位于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西北附近的嘎仙洞。据作者程道宏叙述，拓跋鲜卑在大兴安岭地区生活两三千年，东汉时代向西南搬迁至呼伦贝尔草原。在草原休养生息二百年，之后，拓跋鲜卑人南迁阴山。他们统一阴山一带、大漠南北的广大地区，实现了从游牧向半农半牧经济过渡。随后，拓跋鲜卑统一黄河流域以北的半个中国，于公元三八六年建立南北朝时期北朝的第一个王朝——北魏。
决定迁都洛阳的，是鲜卑人的伟大人物、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他下令让鲜卑人脱下自己的服装，穿上汉族的衣服，说汉话，学汉文，启用汉族官员管理朝政，向经济文化先进的汉族学习。由此可见，鲜卑人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建立北魏政权长达一百四十八年（公元三八六年至五三四年）。作者说得好，拓跋鲜卑为我国各民族的大交流、大融合，经济文化的大发展，为随唐盛世奠定基础等事项，都在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鲜卑族的魏碑铭文。李辉 摄。
关于此块碑文，《魏书·礼志》里曾有记载。北魏的第三代皇帝拓跋焘，在代京（大同）执政时，他们祖先的老邻居乌洛侯国派人朝见，谈起老家一带的情况时：“称其国西北有国家先帝旧墟，石室南北九十步，东西四十步，高七十尺。室有神灵，民多祈请。”随后，拓跋寿皇帝决定派他的中书侍郎李敞，前往呼伦贝尔，寻根立碑，时间为公元四四三年。《魏书》写道：“世祖遣中书侍郎李敞告祭焉，刊祝文于室之壁而还。”同时，两百余字的祝文记录在案。
一个值得记载于呼伦贝尔考古史册的隆重日子——一九八〇年七月三十日。这一天下午四时，考古工作者发现文献上所记载的“石室旧墟”，就是鄂伦春人熟知的嘎仙洞，并在洞内石壁上找到刻石祝文。祝文共十九行，竖写，全文二百零一字。为汉字魏书，隶意犹浓，古朴雄健，苍然可辨。《魏书·礼志》仅在个别字句上有所改动，基本史实和大部分文字是一致的。《魏书》与刻石祝文可以互相参照、印证：
维太平真君四年癸未岁七月廿五日，天子臣焘，使谒者仆射库六官、中书侍郎李敞、傅（上少下兔），用骏足、一元大武、柔毛之牲，敢昭告于皇天之神：
启辟之初，佑我皇祖，于彼土田。历载忆年，聿来南迁。应受多福，光宅中原。惟祖惟父，拓定四边。庆流后胤，延及冲人。阐扬玄风，增构崇堂。剋揃凶丑，威暨四荒。幽人忘遐，稽首来王。始闻旧墟，爰在彼方。悠悠之怀，希仰余光。王业之兴，起自皇祖。绵绵瓜瓞，时惟多祜。归以谢施，推以配天。子子孙孙，福禄永延。
荐于皇皇帝天，皇皇后土，以皇祖先可寒配，皇妣先可敦配，尚飨！东作帅使念凿。
（转引自《呼伦贝尔史话》）
巧的是，前来嘎仙洞拜祭并刻碑文者，是李敞。我的本家。
鲜卑人乃至西域的少数民族，成为“李”姓的人居多。还听当地人说，“独孤”这个姓氏，后来改为“刘”。刘建宏一听，说，得去考证一下。唐朝的开国皇帝李渊，其祖父李虎，在北魏分为东魏、西魏之后，曾任西魏太尉。李渊的母亲，是隋文帝的独孤皇后的姐姐。由此可见，创建唐朝盛世的李渊、李世民，应是鲜卑人后裔无疑。
曾去甘肃武威参观西夏博物馆，唐僖宗时期，党项部首领名叫拓跋思恭，应是鲜卑人的另外一支。他率军平叛黄巢起义有功，一度收复长安，遂赐姓为李，封为夏国公。从此，拓跋思恭及其李姓后代以夏国公成为当地的藩镇势力。一〇三八年，李元昊建立王朝，以夏为国号，称大夏。又因其在西方，宋朝人称之为西夏。
由此可见，李姓的许多人，其来源与鲜卑人必然有着密切关联。
未曾想到，呼伦贝尔之行，对于我而言，真的成了一次寻根之旅。看来，我的根，与这片大草原说不定真的有关。
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山水之间。李辉 摄。
俯瞰根河美丽景象之一。李辉 摄。
俯瞰根河美丽景象之二。李辉 摄。
狗静静地躺在蒙古包门口。李辉 摄。
呼伦贝尔大草原，流淌着一条美丽的根河。岩松说，测算的中国最冷的温度是在根河，在零下五十多度！他对我说，你们六根，应该来一次根河。
当然要来根河。明年六月六日，六根四周年，我们在草原绿色初现时节，不妨走进呼伦贝尔。韩浩月说，我们要在根河每个人种植一棵树。一个多么好的建议。此刻，我已经在想象明年的那个日子，我们站在根河之畔，各自种下一棵树的情景——蓝天，白云，绿草，山花，水声……与根河相伴，融于大自然。
回来了，心还在呼伦贝尔大草原！
美好的寻根之旅，远远没有结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白清扬与马。朱朝晖 摄。
陈晓卿与公子陈乐。朱朝晖 摄。
陈乐射箭。朱朝晖 摄。
陈晓卿与白劲松。朱朝晖 摄。
猴子朱朝晖与他的女儿。陈晓卿 摄。
李辉仰望。陈晓卿 摄。
两家猴子的合影。王志洁 摄。
林子涵夫妇合抱树王。李辉 摄。
刘浩渊射箭。朱朝晖 摄。
刘建宏一家人。王志洁 摄。
四猴与棋哥一起向主人敬酒。林子涵 摄。
陶醉于大草原。李辉 摄。
王小丫回眸一笑。朱朝晖 摄。
小宇灿。陈晓卿 摄。
幸福一家人。朱朝晖 摄。
完稿于二〇一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北京看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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