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这是一个以前发过的旧稿子，被我娃一不小心摁鼠标删掉了，今天重发一遍标原创。看过的宝宝去看第四条，是新小说《男色》。
1
第一次见到音音袅袅娜娜地走进来时，李大富觉得整个晦暗的早餐店都被照亮了。
她很漂亮，有一种女人和女孩混合的独特气质。白T恤、牛仔裤，高挑的马尾，浑身上下青春洋溢。汹涌的胸和妩媚的丹凤眼，又自带似乎与生俱来的性感。
她在隔他一张桌子的地方落座，他注意到她的十根手指都涂着透明的指甲油，上面还贴着一些闪亮的小饰物，苍白的日光灯投映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几乎要闪瞎了他的眼。
她真是精致。是的，就是这个词，精致。
坐下来后，她扭来扭去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李大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凑上去问，您是要纸巾吗？
她点点头。
李大富颠儿颠儿地去吧台领了盒纸巾给她。
她说了声谢谢，又哎了一声说，麻烦给我杯热水。
她把他当成跑堂的了。
他有点尴尬，也有点愉悦。
他们就这样认识。
李大富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上班。听名字就知道，他出身在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家。虽然有幸读了大学，到现在依然穷着。每个月领到手的不过三千五百块。在一个连擦皮鞋的都可以月入五千的年代，这点儿钱简直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卑微到骨子里。
住在公司提供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集体宿舍里，四个人一间房。骑一辆三百块买的二手捷安特。穿的最好的衣服牌子是李宁。
有一次相亲，他从口袋里掏手机时，突然带出了一个一块钱的硬币滚到很远的地方，为了要不要追过去捡那个硬币，他挣扎了起码五分钟，最后虽然明智地忍痛割爱，但心里难受了好久。
他的窘迫自然逃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他们总打趣他，小李啊，要不要给你介绍个富婆，就啥问题都解决了。
但以他的条件，就算愿意屈膝投靠，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从脾气到长相都实在太普通了，属于扔到人推里就捡不出来的那种。学历虽然凑合，可现在大学生遍地，也不算什么独特资本。至于才华或者潜力这种东西，更是美女的贞操，哪怕你真的有，只要不是铁证如山，谁都不会承认你有。
所以他只能卑微又苟且地活着。
每次相亲完毕，这种卑微和苟且的感觉便又多一份。
那些女孩，每次见面不到五分钟，都要拐弯抹角又气势汹汹地盘问他有没有房子车子，存款几位数。
到后来不是她们受不了他的穷和拽，就是他忍受不了她们的丑或蠢。
他渐渐抱定单身的想法。直到遇见音音。
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想要一个女孩的渴望。他想她妩媚的眼睛长久地热烈地注视他，想在她汹涌的胸里搏击惊涛骇浪，想她珠玉般的手指在他身体上奏鸣出倾世华章。
好在城市本来就不大，多数人彼此见了都觉得有几分眼熟，拉扯上五六句话便会发现沾亲带故。就在这种拉拉扯扯中，李大富没有费太多的劲，就知道了音音的来历。
让他心碎的来历。
她居然以前是在东莞做小姐的，前不久那儿被扫荡，她才迫不得已金盆洗手。也有人说她是厌倦了风月生涯，铁了心要找个男人从良。
再说细点儿，她出生在这座城市下边一个无比偏远的小村子里，初中刚毕业就出来打工，先是在县城的卡拉OK厅当了一阵儿服务员，因为长相出众很快被金主发掘，带到南方做了一年二奶，后来又换了几手，再后来便彻底从批发转向零售。
李大富连着失眠了好几天，既有女神幻灭的酸涩、失望，也有鄙视、厌恶 ，还有同情、惋惜。还有点微妙的兔死狐悲的哀伤——谁愿意过成这样呢？如果音音能够有幸碰到个有钱又爱她的男人，也不至如此。就像他一样，空有满腹才华通天抱负，却因为遇不到伯乐只能苟且偷生。
他怀着矛盾的心情，继续和她交往。
在早餐店遇到时仍然会主动给她递纸巾和端热水。心里却暗暗庆幸这家店位置离他公司不近，不容易遇到熟人。
当然她已经知道了他不是跑堂的。
他们渐渐熟稔，从例行的问候，到搭讪三五句。
严格地说是他一个人说。她很少说话，默默地望着他。
时间长了他越来越发现，她的性格和她的外表完全不同，那些灿烂和勃蓬，精致和美好，仿佛都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卑怯和慌张。他不敢想像以她这样的个性，在外面是如何撑到今天，承受了多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或轻。
他对她渐生一种难言的怜惜，以及好奇。
有一天吃完早餐后他终于说，晚上有空吗？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就是那天晚上她领着他走进了她的家。直到翻云覆雨完毕，李大富都无法相信，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搞定了她。
毕竟她那么漂亮，比他在现实里认识的所有女人都漂亮。
而且她的身体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柔软与紧实。他也交过两个女朋友，但她们跟她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到底是专业的。
这个念头让他差点瞬间瘫软了。他仿佛看到有千百个男人在她身上辗转，他们压迫着她，也压迫着他。
她在他们身体下的时候，也和他在一起时一样吗？仅仅为了钱的做爱，和普通的做爱一样吗？
他一边想，一边机械地加速动作，完成了最后的冲刺。
2
回到简陋冷清的宿舍。李大富心里突然明白过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他一个堂堂的前途无量的大学生，怎么能和一个小姐滚床单？他再穷也是未来精英，就如同她再漂亮也是小姐，他们分属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他怎能如此自甘堕落。
再想想音音对他的热情主动、婉转承欢，他终于领悟到，他其实是被诱奸了。她用她的青春、性感、温柔、楚楚可怜……给他下了一个套。她想通过征服他，突破她所在的阶层，洗刷她那些陈年的伤疤和耻辱。
他恼羞成怒。一连三天，都没有再去那家早餐店，也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
但他隐约里有点期盼她能主动联系他。
结果她没有。
好像他只是一个一次性用品，她已经把他连同那个装满他液体的套套一起扔掉了。
他更加生气。又茫然。不知道该不该去向她讨一个公道。、
有一天下班后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啊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音音所住的小区。
她正和一个中年男人挽着手散步，样子非常亲密。
这是她以前的或是新交的金主吗？他一下子气得不行，大踏步地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让他意外的是，她一点儿也不窘迫，她有点惊讶，似乎还有点欢喜。然后期期艾艾地给他解释，这是我爸……
叔叔好……轮到他窘迫了。
他迫不得已地提出请音音父亲吃饭，想想自己口袋里仅剩的两百块钱，说话时声音都发虚。
还好她很懂事地婉拒了。
他对她的好感又升腾起来。
第二天音音给他短信，我爸走了。今天家里就我一个人。
明白无误的勾引。
他想抵抗，可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回复，知道了，等我。
一整天上班时他都心不在焉，脑子里不停地播放着她的脸，好的手，她的胸……她的温暖，她的柔软，她的紧实……想着想着就抑制不住地硬了一次又一次。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几乎是冲锋陷阵般地敲响了她的家门。
她来开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她摁倒在地板上，狂风暴雨般袭击了她。
他觉得他心里充满了憎恨和厌恶，对她的，以及对自己的。他想打倒这一切。撕碎这一切。吞没这一切。
有些无所适从，她开始轻轻抽泣。
慢慢地，他听出这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酸楚与沉重。
3
他们开始隔三差四上床。每次都是李大富去音音家。
音音也曾提出到李大富那儿去，但他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它。音音也就不再提。
她的乖巧让他心动。
更让他心动的是有一次，他应酬喝醉了酒，被同事抬回去后扔到家里，昏睡了一整晚。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手机上有一百多条未接来电，全部是她的。
他回拨过去，本来想说，你疯了啊，打这么多干嘛。
没想到她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哭出来，你死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突然就有一阵突如其来的热暖在他心底蔓延。
他像野草一样长大。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他牵挂他，即使父母。
那天晚上他们缠绵得空前热烈。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没有那么不光彩的历史，其实做老婆再也合适不过。
他试探地问，你知道外面有人怎么说你吗？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他由衷地希望她说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不可抗拒的理由，以便使得她的堕落不让他那么难以接受。
音音明亮的脸逐渐黯淡下来，呈现出他从未见过的坚硬和倔强。
说到底我就是太缺钱了，你知道什么是穷的滋味吗？她注视着他。
她五岁时捡垃圾捡到一个只有三个轮子的塑料小卡车，这是她整个童年惟一的玩具。
她初潮时买不起卫生巾，也买不起卫生纸，只好用一个布袋子填上灶膛里的灰来替代。
她去酒店应聘时穿着她妈妈的裤子改的补丁长裤和爸爸的旧T恤，整个酒店的员工都跑来围观她。
……
穷就没有见识，穷就慌不择路。后来我遇到那个男人时，他送了我一个五百块的包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么漂亮的包包就归自己了，不敢相信还会有人对我那么好，我任何犹豫也没有，就把第一次给了他……
音音啜泣起来，而且一哭就再也止不住，悲伤像打开闸门的洪水，无边无际地蔓延和包围了她。
李大富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滚得远远的一块钱硬币，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音音。如果换了他，他也不一定会比她做得更好。就像假如真的有一个有钱又对他好的女人出现，他也很有可能会卖身求荣一样，只不过是他的条件实在太普通了，没有机会而已。
音音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吗？因为我只想找一个老实忠厚的男人，其它什么我都不计较，两个人踏踏实实过完这辈子。
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男人。
她的话再说透点儿就是，她不介意他屁用没有，也不介意他穷，只要他对她好就行了。
他内心有点惊骇。不是因为她的痴情，而是她居然早就想和他结婚。她从最初就是奔着这个目的找他的，而就在刚刚他落入她的圈套，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他又感受到了如同第一次和她上床时的挫败。
他再次从音音的世界里消失。
直到大约半个月后，一个亲戚打电话给他。亲戚告诉他，市建设局马上要大规模招聘，新上任的常务副局长和自己很熟，让他做好准备，只要笔试过了，到时候活动活动，把他搞进去。
机会难得。李大富精神一振，可活动的意思就是要钱啊，这么大的事，没有三五万恐怕拿不出手，他哪有呢？
他想到了音音。
经过多番考察，他约音音在一家生意不怎么好的咖啡馆见面，并且解释说这几天工作太忙，音音没有多问就同意了。
声音里有一种平淡和笃定。
好像他是一个负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孩子，她知道他迟早会回来。
他有点被看透的慌张。又为自己的无能倍感窝囊。他似乎仍然被她压在身体下，或者说被压过她的那些男人压在身体下。他不能一直这样，总有一天他要让她知道，他李大富不是一个她可以看扁的人。
她早早就到了。
他走进去后，警惕地四下张望，证实没有熟人，这才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
她开心地侧过脸来，望了他一眼。又一眼。
然后把脸侧到窗户那边去，他看到窗玻璃映照出她的样子，她咧着嘴，傻傻地笑，像个孩子。
他突然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
心里一动，他把手伸过去胳肢她，却一下碰到了她的胸。他忍不住飞快地用力摸了一把，又做贼似地赶紧拿开。
她笑得更欢乐了。
他趁机给她说了借钱的事，她不假思索，行。
他心里那种热暖的感觉又来了。她对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毫不设防的好。
这时候突然有人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李哥，啥时候把音音追到手的？行啊你！
是同事小孟，和他一起应聘进公司的，因为年纪相仿，平时还挺聊得来。
被熟人撞见也就算了，他居然认识音音。也就是说，他知道他找了个小姐！小姐！！
李大富只感到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循环。
4
音音却仍然神情自若，好像这只是一次再也普通不过的相遇。
她甚至有略微的高兴，似乎通过这次意外的曝光，身份得到了某种官方认可。
这让李大富怒火更加中烧。
李大富主动打通了小孟的电话。
你啥时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给你看一样东西。他用一种神秘的口气说。
是什么呀？搞得这么煞有介事的。小孟和他碰头后问。
呆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说。
他们吃了饭，喝了酒，然后勾肩搭背来到李大富的宿舍。
打开床头的电脑笔记本，点击视频。
小孟看呆了，这娘们儿可真够骚。你有福气啊，兄弟。
李大富笑了笑，啥福不福气的，一个破烂货而已。给你说个笑话，她还想嫁给我呢，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们同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心领神会的笑声。
仿佛这真是一个不能更好笑的笑话。
小孟走后，李大富坐在床边，头疼欲裂地想。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还是为了证明音音的下贱，还是什么都不是，只是他发神经病了，抽疯了？！
他越想越头疼。
他自己也不知道。
脑袋越来越重，他晕晕沉沉地睡着了。
他是在睡梦里被叫醒的。
音音出事了。
就在李大富给小孟看视频的当晚，小孟借着酒劲跑到音音家，试图与她发生关系。音音抵死不从，恼羞成怒的李大富随手抓起一把水果刀刺进音音的身体，正好穿透心脏部位，当场身亡。
据说现场相当血腥。警方接到疑凶自首报案后，赶到现场时，受害者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泡在一片鲜红里。那些血还在向外不断地涌出，似乎无穷无尽。
她本来就是只鸡，都不知道接了多少客了，接谁不是接啊……哪知道她非在我面前装正经，我一气之下，加上喝了酒，就失去了理智……小孟向警方招供。
李大富作为案件相关人士被传唤，并在警方的要求下提供了和音音的视频。一切结束后，他出门时，那个年轻的小警察愤然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人渣。
他愣怔在那里。
葬礼十分隆重，来了大约二百多人，几乎所有与音音沾亲带故的亲戚，都面色衷凄、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李大富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音音的遗产里，居然有一张额度高达两百万元的存折。
他也想过音音手里可能有一笔钱，但从来没想过有这么多。
多到足够他和她在这座小城市里富足地度过一生。
如果早就知道，他会向她求婚吗？他真的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有原则有底线吗？
他到底是因为爱她所以不愿意接受她的过去，还是因为不爱所以对她只有身体的欲望？
他慢慢地、孤单地从墓地往回走，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相继亮起，它们在黑暗里眨呀眨，像音音妩媚又悲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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