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相信很多人都知道,这是红楼梦中对黛玉和宝钗的判词,而曹公特意将咏絮才冠予了黛玉。咏絮之才,出自于《世说新语》言语71: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这里的无奕之女、王凝之之妻,就是因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青史留名的咏絮才女谢道韫。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因为在我认为,很多人知晓谢道韫,也就这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了。
林黛玉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清冷,一种孤高,一种柔弱,一种坚定。而谢家女郎又是怎样一种风采呢?这个咏絮之才追根溯源的女子,又有多少人记得她呢?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与文明,诞生了诸多才女,有巾帼不让须眉,续写汉书的曹大家,有胡笳十八拍,辗转流离匈奴的蔡文姬,有开创婉约词至顶峰的李清照……而谢道韫却是这历史长河中独树一帜的另一道风采。
谢道韫的出身
魏晋南北朝,这是一个特殊的朝代。东汉末年三国之争,最终一统与晋,晋朝没享受多少年的太平,引发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于是,永嘉南渡,晋宗室及北方大族迁往江左,偏安一隅,史称东晋。东晋,这是一个放诞不羁的朝代,也是一个皇权旁落的朝代,就在这样一个朝代,谢道韫出生了,而且还降生于当时有王谢之称的陈郡谢氏。
刘禹锡《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谢是当时一流的豪门士族,王导扶持司马睿建立东晋王朝,传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语,而谢家在东渡后,从一个新出门户开始,到了谢安出山,解除了淝水之战的危机,为东晋王朝延续了几十年的统治,将谢氏的辉煌绽放到了极点。而谢安,这个将其一生中所有经历的角色都发挥到了极致的风流宰相,正是谢道韫的叔父,也是谢家一门才俊的教育者。
所以,谢道韫的出身,是极其的高贵,一门叔伯兄弟,皆人中龙凤,位居庙堂。
聪识有才辩
北方是烈火熊熊的战场,江左却是一番名士风流,流觞曲水。谢道韫父亲谢奕性粗强,是个狂司马,连桓温都对他无可奈何,这样的性格是不适合教育子女的,还好有那位隐居东山二十春的谢安,在谈玄郊游之余,他全力承担了教育谢氏子女的重任。可以说,谢安的教育理念,现代人也诸多不及。
谢道韫聪识有才辩,传世诗集已亡佚,只存几首诗作,据说其书法也深受后人所赞扬,只是无缘再见了。可是,要我说,即便不曾见识其诗作,单从有史可查的几件事中,亦可对其人格魅力无限憧憬。
叔父安尝问:“《毛诗》何句最佳?”道韫称:“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安谓有雅人深致。
清风化万物,表达的是周王朝老臣忧心国事的咏叹,当谢玄咏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时,谢安谓其多雅人之思,而少忧国忧民之情,谢道韫这句,则正体现了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志向。
谢道韫回答的诗句,不会是后世深受程朱理学束缚的女子能够回答的,这简单的一问一答,足以看出谢道韫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风范。
谢道韫是大家闺秀,气质绝佳,有加之满腹才华,不免心高气傲,即便自己的弟弟谢玄,谢家芝兰玉树的代表人物,淝水之战的主帅,她也怒其不争,说他不复进,天份有限。更何况她那平庸之辈的丈夫王凝之。
豪门士族的联姻,在当时九品中正制下是必然的,所以,祝英台不可能嫁给梁山伯,谢道韫在谢安的安排下,嫁给了王羲之二子王凝之为妻。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谢安本来相中的是王徽之,就是那位雪夜访戴,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豪爽名士,因为这件事情,让谢安觉得不太可靠,便不了了之了,确实不太务实了。
王家琳琅满目,谢家芝兰玉树,本是极好的才子佳人,可是王凝之身处魏晋名士辈出的时代,如此一来,王凝之只属于平庸之辈,谢道韫不免失望,感慨道: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当然,体现谢道韫有才辩的还属这一则典故:
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议,词理将屈,道韫遣婢白献之曰:“欲为小郎解围。”乃施青绫步鄣自蔽,申献之前议,客不能屈。
王献之与人辩论而不敌,谢道韫于帘后接下王献之的观点阐述,客人落于下风,其才情可见一斑。魏晋人士多热衷于清谈,于是,不仅要求腹有诗书,而且还得口若悬河,谢道韫则正是此中佼佼者。
林下之风
说起林下之风,就会让人想起竹林七贤,这是一个时代的象征,是许多文人墨客,魏晋名士都崇拜的对象,而这林下之风,却被用来形容了一位女子,这便是谢家女郎谢道韫。
初,同郡张玄妹亦有才质,适于顾氏,玄每称之,以敌道韫。有济尼者,游于二家,或问之,济尼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道韫所著诗赋诔颂并传于世。
张玄和谢玄被成为南北二玄,张玄妹妹张彤云嫁入顾家,所以称为顾家妇,谢玄姐姐谢道韫嫁入王家,称为王夫人,二人皆有名,张玄一直称赞自己的妹妹,认为胜于谢道韫。有个叫济尼的人,与两家均有来往,有人问她,她回答说:王夫人有林下之风,顾夫人有闺房之秀。
此言一出,高下不言而论了。身为一女子,闺房之秀是很普遍的,而林下之风的,却不曾听闻过。可以想象,谢道韫神情散朗,清冷孤高,有着面对变故也会泰然处之的镇定,相信,这也是收到了其叔父谢安的影响吧。
不幸的经历
谢道韫早年是名门才女,风华绝代,无不得意,后嫁与王凝之,虽然其大薄凝之,但王羲之一门儿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相比其他多数女子的遇人不淑,还是可以接受的。可是,当孙恩之乱爆发,王凝之身为会稽内史,由于信奉五斗米道,竟然等着天神派兵退敌,于是,王凝之被杀,他和谢道韫所生子女也均在此次战乱中被害。晋书记载:
及遭孙恩之难,举厝自若,既闻夫及诸子已为贼所害,方命婢肩舆抽刃出门。乱兵稍至,手杀数人,乃被虏。其外孙刘涛时年数岁,贼又欲害之,道韫曰:“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恩虽毒虐,为之改容,乃不害涛。自尔嫠居会稽,家中莫不严肃。
谢道韫没有和王凝之那样坐以待毙,而是组织婢女抗敌,手刃数人后才被抓。她慷慨激昂之语,绝世雄辩之才,连杀人如麻的孙恩也为之动容,才得以保住了外孙性命。
在性命相关之际,谢道韫临危不惧,正如她早年回答叔父的那句“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可惜,身为女子,不能临于千军万马之前,否则以她的性格,定要与天下英豪一决高下。
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谢道韫寡居会稽,六年不开帷幕。
当时,太守刘柳闻其名,请与谈议。道韫素知柳名,亦不自阻,乃簪髻素褥坐于帐中,柳束修整带造于别榻。柳退而叹曰:“实顷所未见,瞻察言气,使人心形俱服。”
即便是晚年,即便是经历了沧桑变故,谢道韫气度仍旧使人心形俱服。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谢道韫所传世诗作只有《泰山吟》、《拟嵇中散咏松诗》两首。其中泰山吟如下:
《泰山吟》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复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谢道韫没有如其人才女般顾影自怜,她的情怀,如这泰山一般,广袤无比,虽然遭受流离,但却未提及自己的伤痛之情,一句“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将自己与这广阔的山川融入一起。即便是男子,也未见得有如此的胸怀。
后世的质疑
有人赞扬谢道韫的咏絮之才,当然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因为,谢道韫没有留下如其他才女的惊世佳作,只有一句“咏絮”之语,于是便有了名不副实的说法,有人考证,说雪有两种,
说咏絮之才其实是庸才的人,我想,作为才女的代称,这已近二千年的共知,你异于他人的表现是否可以为己增添才学?就如有些人目光浅短,说谢公未曾参与淝水之战,却在淝水之战胜利后独占了该战役所有的光辉。淝水之战成就了谢安的最大功绩,但也是谢安的从容大度成就了淝水之战的奇迹发生,否则,东晋的历史改写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乌衣巷口夕阳斜
两千年前的乌衣巷,是何等地尊贵和显耀,寒门仕子难以攀登,名门望族趋之若鹜,如今,一切都化作了尘土,只有小部分痴人心心回想着当时的盛况。谢道韫,那个有着名士风范的女子,也随着一干风流人物青史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