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墓地,我不敢相信这个时代竟还有如此沉静庄重之所在。
初次认真走进汉皇树墓陵园,是母亲入土那天,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缓慢走过地上每一块青砖。空气中回响着莎拉布莱曼哼唱斯卡波罗集市的空灵之音,路边整片的格桑花开的如烟如雾。母亲生前在病房待得太久太久,不知多久没见过这样晴朗的天气,我心里竟不禁生出感叹:这样美好的人间,妈妈却不能再看一眼了。虽只是三两天的事情,可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却恍若隔世,或许这就是天人永隔的解答吧。
母亲下葬时,耳边是亲朋好友窸窸窣窣的哭声,我没有流泪,那是生平里我第一次知道,当人处在至痛的时刻,眼泪是无法承载那种悲痛的力量的。我只是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这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母亲活着的每一天,都在以不可思议的善意去丈量世界,她教会了我们生而为人意味着什么。因此,在母亲去世的一段时间里,我是份外想不通的。想不通生死,想不通因果,甚至想不通生命何以存在的意义。我开始逃避,跳舞、写作、和朋友聚会,努力做一切可以不让自己闲下来的事情,一旦有一刻钟闲下来,就会觉得天大地大,在这世间游荡,却无以为靠。
直到我开始陆陆续续梦到母亲,梦里的母亲再没有生前折磨备至的模样,而是每一次都环绕着一层暖黄的光,安然微笑着。母亲坦然幸福的模样让我不禁去想是不是她已经看开这一切,不再痛苦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对生、对这人间的留恋是我们众生都无法逃脱的,而当这样不幸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想我们也只有强迫自己接受这唯一的出路而已。其实,又何止是生死,这世间太多事情是只由得我们接受,而不由得我们拒绝的。
我珍惜每一次和父亲来到这墓地的时刻。在母亲墓前,我们拿出贡品摆好、点蜡烛、上香,再和母亲说一会儿话,安安静静,无人打扰,仿佛在这里才能暂时在这喧闹的世间得到一丝令人安慰的喘息。而这个时刻,每次都能想起太多从前已经忘掉的事情。
母亲生病的几年里,像个勇士一般,一边无畏的面对病魔,一边安慰我们其他人。如果说我对这人间仍有热忱,敢于面对悲哀,是因为还会被人类软弱以外的坚韧打动,那这些坚韧也全是妈妈让我看到的了。看到过人类身上可以存在的这样近乎惊人的勇敢后,我自己又怎么能以一种懦弱的姿态存立于这人间呢?
“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这是史铁生笔下的地坛,却也是我见过的墓地陵园。在这里,死亡和生命的差别被凝结成墓碑和铭文,幸与不幸被生和死各自原谅,万事万物坦荡美好,没有一言一语,却能道尽一切。在这里,我第一次理解史铁生所说的“盼望站到死中,去看生”。
世间有人转山转水、有人读史求知,却少有人能看穿生死的春秋大义。悲伤无法逆转和治愈,却能让你成为更坚毅、也更贴近这世间万物自然法则之人。
汉皇树墓地就这样静静的沉睡着,又一次一次在来往的人前因无数至真至切的思念被唤醒。
和母亲。2017年10月1日摄于上海。
作者
暖年:一个致力于将生命中的美与爱诉诸为文字的诗者。万物扰攘,唯光与温暖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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