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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

  

我们班有两个门,一扇前门,一扇后门。本来两个门是可以随意出入的,直到我们班换了新的班主任,他把从后门走出来的学生全都收拾了一顿,理由是:小小年纪走后门,不知廉耻。

  我就是走后门的其中一个。我记得那一天我们站在操场上,“排排队吃果果”立正看别的小朋友玩。那天有外班男孩子往我的身上扔篮球,篮球砸在我的腰上,又弹到了地上。新班主任很严厉,我是不敢随意乱动帮他捡球的。他走过来,弯下腰捡起篮球,从我的鞋子一直看到我的头发,带着最年轻充满干劲的那一种嘲讽离开了。我不知道我犯下了什么错误,可能是因为我抄近路了。老师常常告诉我:学习不能抄近路。我想走后门就是走了一种方便。我是因为这一点被惩罚的。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班很少有人从后门走了。偶尔会有不服管的学生,在其他老师课上突然撤下椅子,和地面一划发出刺耳的声音。我们都打了个冷战。他可能以为我们是被他的“霸气”所吓到,抬着头哼着嗓子,吧嗒吧嗒踏着往后门走,把门打开,一摔,就往厕所跑。我们畏惧椅子和地面的吱啦摩擦声,就也跟着一起畏惧他。老师也不想管,继续拿起语文书讲文言文“狐假虎威”。

  后门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班主任会跑到后门偷偷看着学生。学生会找各种借口,比如阳光刺眼,把后门堵上。班主任就会让我们全体起立,在课堂上立正四十分钟,有时还会吓到进来的科任老师。吃果果吃久了,就忘了它的酸。在那次惩罚完之后,学生们走后门的反而越来越多了。到后来,从前门到后门不过十步的距离,我们宁愿堵在后门往外走。因为走前门是“听话”,不是聪明,叛逆,青春孩子的表现。只有“后门”才是我们的成人礼。

  我也不少从后门走。那次是班上的一个坏学生抢走了我的练习册,他从后门出,我从后门追。他前脚出门什么事都没有,我紧后刚出来,班主任就在拐角处出现。我被班主任拎到班级里公开批评,我说是他抢了我的练习册。班主任告诉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全班第一就不会受欺负。

  然后我不仅成了班主任眼中的坏孩子,我也成了同学眼中的坏孩子,因为同学们说:我告诉班主任实情,就是出卖了他们。为什么坏孩子眼中的坏孩子也是坏孩子?我永远也想不通。

  走后门的人多了,难免会有被班主任发现的那一天。到后来,班主任买了一把锁,把后门锁上了。从那天以后,我们班就只能看别的班在后门进出了。那一把锁好像锁住了叛逆孩子的叛逆,把不叛逆的孩子牢牢锁在了不叛逆的耻辱柱上。第六周,我们班和隔壁班评选文明班级,我们班代表是从前门出的,他们班代表是从后门出的。班主任是教科学课的,他始终相信,让学生从后门进出是助长他们的歪风邪气。我更信服他是在借小事树立威严。

  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我们的成人礼就结束了。

  后门也不是完全不能进出的,班主任手里有一把钥匙,小A手里也有一把钥匙。如果哪一天有特殊情况(比如值日通风),后门也是可以敞开的。钥匙是青春而不服管的象征,有钥匙就可以从后门出,能从后门出就说明这孩子不听老师话,很帅,很叛逆。为了这把钥匙,大家不惜费力心战。起初,那些坏学生想从小A手里借到钥匙,然后拿去再配一把。小A不从,他说:“我要是借给你们配,班级里钥匙就多了,就会被班任发现。被班任发现了,咱们谁都别想有钥匙了。”我们每天都能看到小A一个人从后门开锁走出去,回来了再把门锁上。其实一路上带着锁是很麻烦的,倒不如从前门出去了。我们一般把这种化简求繁的做法用三个字来概括:“好叛逆!”

  小A变帅了,这时候就开始有人和小A拉帮结派了。他们借给小A作业抄,给小A接水,他们在出去的时候,就想让小A开个道。小A答应了,每到下课,其他班级学生看着我们从前门走出,小A就仰起头跟着他的小弟从后门出来了。不跟小A拉帮结派的那些坏学生,就开始不服了。

  “他凭什么比我帅?”

  “他凭什么比我叛逆?”

  他们有的开始砸门,但也不敢砸坏的,便也跟着去讨好小A了。他们没作业借,就送点零食饮料——他们从来都不缺钱的。只要能给小A好处,小A都从,打开后门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小A仰起头往外出。

  隔壁班女生见状,纷纷表示:“和其他人不一样哦,好叛逆。”

  男孩为了张扬自己,都纷纷向小A献殷勤。女孩则不需要,她们只要把精力分给对异性极度渴望的男孩,就可以得到后门的出入权。而这一切全都在小A的手里。他不爱大声说话,但他若是说一句,我们都要洗耳恭听。他若是发飙了,全班便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叛逆”。直到班级里又出现了第二把钥匙。

  这第二把钥匙掌握在女生小C手上,这一天,班级里的女孩子纷纷提出分手,理由是不需要男孩子帮忙开后门了。男孩子个个不服气,有个满脸横肉就要上去抢。女孩们自发组织起来,围在小C保护,里面也加入了两三个蘑菇头男生挤在女孩身边一起,被满脸横肉的男生按倒在地。

  男孩们用尽全力,硬抢或是偷盗,再或是诈术然后突袭,能用的招数都用出来了。女孩虽然尽力保护了,可论蛮力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的。有个女孩开口说:“你们再抢,我就告老师,到时候大家谁都别想有钥匙!”

  她这么一说,男孩子纷纷都不敢动了。第二天她就上了其他班级的八卦头条。

  男孩和女孩分为了两派,每一派各掌握一把钥匙。小A在开锁后,总会堵在后门门口不让女生出来,然后派一个男生从前门回去再把后门锁上。小C再把门锁打开,女孩再从后门出来。总之是没人从前门出的——除了我和另外两个男孩子,我们也被称为“三个孤儿”。

  再热烈的内斗也熬不过青春期的悸动。班级里还是有男生和女生谈恋爱了,这男女生就变成了两派的交流使。男孩们也纷纷感觉到,自己班的女孩需要照顾(或是绅士情结泛滥),便也不那么苛刻了。之后男生或女生开门,都会刻意给对方留点空间,让彼此都能进出。而且这种事还是要接着对班任隐瞒的,不然我们就只能看着别的班从后门出来了。

  再然后又有了第三把钥匙,这第三把钥匙在小D的手里。有了这第三把,班级里的阵营不再按照男女划分了,而是跟着特定的人拉帮结伙。小D为人向来和善,他不需要什么零食作业,就可以把钥匙借给自己的朋友。不过要想和小D交朋友,你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因为他只认真心的朋友。

  班里的野心家就开始想:能不能搞到第四把钥匙,自成一派。

……

  总共出了六把钥匙,在学期末都被班主任收走了。班主任对这一现象很不满,认为我们是在争相走后门,这是对我们人格潜在极为不利的。他给我们的寒假作业加了量,要求我们必须认真写完,开学他要一篇一篇地检查。我们相信他是做不到的。

  但我们也有真正反思过,我们在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做得太过分。我们那时候没有联想到:小A是班长,小C是班主任女儿的发小,小D是被校长接见过的全校优等生。而这个后门,是被班主任锁上的。

  我只想到,我从来没有走过后门,寒假作业却跟着一起罚了,可能是之前走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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