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巴拉克
穆巴拉克去世了，很少有人意识到，他是伊斯兰世界出现的一系列保持政权的军事强人当中的一员。这种军队控制政权的局面在伊斯兰世界是如何形成的？很显然，穆巴拉克并不是首创者，也不是最后一个，但通过对他的人生经历的追溯，我们却可以窥见这种政治模式的前世今生。
一、军事强人的时代
众所周知，中世纪的伊斯兰文明和中华文明都取得了远超西方文明的成就，然而15世纪以降，西方文明逐渐反超，伊斯兰文明和中华文明面临着西方世界的侵略，都不得不寻找自强以求生的出路。
中国人在鸦片战争和甲午中日战争等一系列战争之后，终于明白了自我革新的重要性，在伊斯兰世界，也不断涌现出学习西方的洋务派。1840年以来，中国人艰苦探索的经历证明了想要找到一条合适的革新之路并不容易，而在伊斯兰世界，也一直到了20世纪，才出现了第一位成功的改革者，他就是现代土耳其的国父凯末尔。
凯末尔
凯末尔训练了一支现代化的军队，赶走了外国侵略者，维护了国家独立，然后以这支现代化军队为后盾，把持国家政权，推行自上而下的西方化改革，从而为其他伊斯兰国家开创了凯末尔模式。
现代西方世界的政治大体上来说是向着越来越民主的方向发展，然而凯末尔模式却对民众持有一定的猜忌态度。在伊斯兰世界，民众接触到西方文明的程度相对而言并不会很高，对西方化的需求就更低了，如果进行民主选举，那么在这些国家，保守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政党上台的可能性就非常高。
军人就不同了，军人对西方化的技术可以说非常依赖，因此他们天然地就支持西方化，西方化在文化上的一个后果就是世俗化，这也就必然导致控制政权的军人采取的世俗化立场和民众们普遍的宗教保守立场之间的矛盾，这些军人们也就倾向于建立压制民众的威权政府。这种威权——世俗化政权，从而成为伊斯兰世界各国普遍效法的榜样。
埃及军队
二、穆巴拉克的从政经历
这些政权，如我们熟知的叙利亚阿萨德政权、伊拉克萨达姆政权、伊朗巴列维政权，都是典型的军人掌权的“威权——世俗化政权”。在埃及，则有著名的纳赛尔模式。
纳赛尔青年时代参加了主张西方化改革的自由军官同盟，这些激进的青年军官在一场政变当中推翻了辅修的法鲁克王朝，建立了埃及的“威权——世俗化政权”。在纳赛尔的战友们当中，涌现出了一大批后来主导埃及的军事强人，其中就有后来的埃及总统萨达特和穆巴拉克，而现任埃及总统塞西，也属于纳赛尔的徒子徒孙辈。
纳赛尔
穆巴拉克出生于埃及贫苦人家，在法鲁克王朝统治时期的埃及，政治腐败，普通人家的子弟想要获得晋升之阶，从军是一条终南捷径，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军事强人，如巴列维、纳赛尔、萨达特和凯末尔等，都是普通人家的子弟，通过从军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纳赛尔在埃及发动军事政变，建立新秩序的时候，穆巴拉克才刚刚进入军旅生涯不久。后来在一系列战争当中，他因为表现出色而深受埃及的二号人物萨达特的赏识。在萨达特成为总统之后，穆巴拉克获得了火箭速度的提升，先后成为国防部长和副总统，从而一跃成为仅次于萨达特总统的二号人物。
萨达特总统（左一）
1981年，萨达特总统遭到宗教极端分子的暗杀，穆巴拉克顺势成为埃及总统。上台之后，穆巴拉克继承了埃及军人一贯的打压宗教极端势力的政策，大肆逮捕宗教极端分子，清理军队当中的宗教保守势力，然后向倾向于世俗化的民主人士伸出橄榄枝，通过与他们的合作来共同对付宗教保守势力。在穆巴拉克的努力下，埃及的政治逐步稳定下来，穆巴拉克俨然成为埃及的中兴之主。
穆巴拉克（左）与萨达特（右）
三、巨人的陨落
然而，这种“威权——世俗化政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国家政权一旦操持在精英特权人士手上，那么现代化的成果也往往被世俗化的上层精英攫取，而现代化的代价则往往由保守的下层民众承担。
几乎所有这些国家，都出现了世俗化精英和保守民众之间的贫富分化。在民众看来，世俗化根本没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他们对世俗化和西方化的抵触心理也就加深了他们固有的宗教保守倾向，而越是如此，就越对世俗化政权不满，从而也就加剧了军人威权政府和民间的对立情绪。
穆巴拉克
最要命的是，世俗化精英阶层内部也绝不是铁板一块，想要从军事强人手中夺权的民主人士一直都存在，这些人有的出于保守的宗教态度，有的则是想要联合民间保守势力，因此有时候会和宗教保守势力联合起来对抗军人政府。在埃及，对当局影响最大的这股势力就是著名的“穆斯林兄弟会”。埃及的历任军人总统对穆兄会都极力压制，穆巴拉克更是将其视为大敌。
由此可见，这种军事强人掌权的“威权——世俗化政权”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在经济运行稳定的情况下，军事强人们可以通过联合内部反对派和安抚民间保守势力来换取政权的维系，然而一旦经济走下坡路，上层之间的倾轧就会加剧，从而给包括宗教保守势力在内的各路反对派以可乘之机。
在这些政权当中，第一个垮掉的就是伊朗的巴列维王朝，伊朗国王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得罪了工人、农民和商人在内的社会各阶级，引来宗教保守势力的反抗，当军队也不站在国王身边的时候，巴列维王朝也只能寿终正寝了。
穆斯林兄弟会成员
80到90年代，穆巴拉克在最严重的时候也面临着这种局面，在他的铁腕政策之下，内乱逐渐被平息，埃及逐渐走上了社会稳定、经济增长的大好局面。到1999年，穆巴拉克终于可以自信满满地宣称，“宗教暴力已经落下帷幕”，他本人也不免志得意满起来。
2005年，穆巴拉克以88%以上的选票当选为总统，虽然世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穆巴拉克的党羽威胁和贿选的结果，但这个局面却迷惑了穆巴拉克自己，让他觉得自己是深受埃及人民爱戴的英明领袖。事实上，埃及的根本性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日益严重，只不过迷醉于自己创造的太平盛世的穆巴拉克意识不到而已。
抗议的埃及民众
2010年，太平盛世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在伊斯兰世界，几乎所有的“威权——世俗化政权”都受到了冲击，卡扎菲死于反对派之手，突尼斯改朝换代，叙利亚全面内战，而在埃及，穆巴拉克也不得不在民众的抗议声中辞职。
然而，强权人物的下台没有给这些国家带来安宁，固有的社会顽疾反而因此大规模爆发。很快，赶走了军事强权的埃及民主人士们发现，政权落到了保守的穆斯林兄弟会的手中，于是，就像他们在几个月之前赶走了穆巴拉克一样，他们不得不再度请出军队来控制局面。最终，经过一番政治洗牌，埃及再度迎来了一位军人出身的总统塞西。
塞西
文史君说
几天前，穆巴拉克逝世的消息出来，却很快就淹没在新冠肺炎的新闻当中，在这个非常时期，人们很难提起兴趣去关注一位被推翻的前总统。虽然，伴随着穆巴拉克的下台，凯末尔开创的“威权——世俗化政权”模式可以说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但埃及和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未来，却并没有在穆巴拉克去世的时候看到任何新的可行模式。未来究竟会如何，只能看埃及人自己的抉择了。
参考文献：
1、詹森·汤普森:《世界历史文库 埃及史 从原初时代至当下》，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
2、雷钰、苏瑞林：《中东国家通史之埃及卷》，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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