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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后族与辽季后妃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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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补注(全10册)

作者:陈述 补注

当当
 

  所谓辽季后妃三案,并无出处,乃是我自拟的概称,包括:(一)圣宗齐天后被元妃(钦哀后)谋害案;(二)道宗懿德后及太子濬被诬陷案;(三)天祚帝文妃及其子敖鲁斡被害案。辽圣宗之后,辽季三朝先后发生的这三大案件,都关联着后位与皇权的争夺,影响所及,对辽朝的衰亡关系甚巨,但因《辽史·后妃传》记事多有疏误,三案的背景与实质,遂致湮没不彰。在这篇文章里,我想先对辽初至圣宗时后族的演变作一追溯,再对辽季三案分别加以考察,期能有助于辽代政治史事的研究。

一、辽代后族的演变

  契丹先世,唐初曾组成大贺氏八部联盟。唐朝封联盟长为松漠都督,赐姓李氏,八部分设九州,各有州名,具见《新唐书·契丹传》。与李氏通婚的孙氏部落在八部之外独立自存,唐朝设为归诚州,两《唐书》记载甚明,无可置疑。唐武后时,联盟长李尽忠与妻兄孙万荣反唐失败,附于突厥。玄宗开元时,大贺氏再度附唐,军事首长可突于另立可汗,被唐击溃,部落离散。唐朝设为信州的契丹乙室活部自编为乙室、迭剌二部,结集大贺氏溃散的氏族,重新编组八部,立遥辇氏为可汗。原来与乙室活部通婚的乙室己部和孙氏后裔的拔里部,被称为二审密(孙)。《辽史·营卫志》具体记录了遥辇氏八部组成的氏族名称。二审密不在八部之中,而在八部之外独立自存,《辽史》记事,也很清楚。可以说,以乙室、迭剌部为核心的遥辇氏诸部与拔里、乙室己二审密,世代互通婚姻,乃是这一时期契丹婚姻制度的基本形态【1】。

  遥辇氏联盟时期的契丹,先后处于突厥、回鹘的统治之下。九世纪中叶,回鹘衰落西迁,契丹社会才又呈现出新的发展,导致氏族、部落制的解体与国家的建立。系出迭剌部的辽太祖阿保机建国称帝,以其妻述律氏月理朵为皇后,即著名的淳钦后(兴宗追谥)。但述律氏并非出于契丹审密二部,而是系出回鹘族系。契丹迭剌部与系出回鹘的述律氏通婚,是契丹建国前夕出现的新现象,它对此后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辽史·后妃传》记:

  太祖淳钦皇后述律氏,讳平,小字月理朵。其先回鹘人糯思生魏宁舍利。魏宁生慎思梅里。慎思生婆姑梅里。婆姑娶匀德恝(契)王女,生后于契丹右大部。
  婆姑名月椀,仕遥辇氏为阿札割只。
淳钦后卒于应历三年(953),年七十五。当生于八七九年,即回鹘汗国亡后三十余年。舍利、梅里都是源于突厥的回鹘官职称号。可知后家原为回鹘基层职官,回鹘亡后,其父月椀(一作容我)遂为契丹遥辇氏联盟所收任。《辽史·国语解》释阿札割只为“墩官”,当是参预联盟事务的管理。契丹长期处于突厥、回鹘的统治之下,受到回鹘文化的深刻影响,在收任汉人降臣之前已收任回鹘降官,是可以理解的。“契丹右大部”又见《辽史·地理志》,仪坤州“本契丹右大部地”,后建广义县,又称“本回鹘部牧地”。可见所谓右大部,原系泛指此地与契丹通婚的回鹘部人,而并非契丹旧部,故无部名。回鹘汗国衰亡西迁,其地为契丹所有,留居此地的回鹘人乃与契丹人通婚姻。匀德契,《太祖纪》作匀德实,太祖阿保机之祖父,追谥玄祖。王女乃阿保机之姑母。淳钦后父系出于回鹘,母系出于契丹。此述律氏并非契丹原有的氏族,而是与回鹘人通婚后形成的新的家族。这一家族,可以视为契丹化的回鹘人,但因与契丹世代通婚并降附于契丹,遂被视为具有回鹘血统的契丹人。建国后与二审密并列,其后人也称萧氏。所以,《辽史·外戚表》序说:“拔里、乙室己、述律三族皆为萧姓。”

  辽太祖阿保机建国,自称天皇帝,述律后为地皇后。述律氏淳钦后及其家族辅佐太祖建国,为巩固皇权的统治,起过重大的作用。淳钦后弟阿古只总领宿卫,率腹心部侍卫亲军平诸弟之乱,为开国功臣,拜北府宰相。淳钦后亲自领兵作战,助太祖北伐室韦,西征党项,南攻幽州,东灭渤海。太祖死后,淳钦后摄政,严厉镇压契丹反对派贵族,扶立次子德光(太宗)即位,称应天太后,仍然参预军国重事。淳钦后弟室鲁之女为太宗靖安皇后,阿古只之女为世宗兀欲之妻,后立为怀节皇后。契丹建国之初,述律氏家族功业最著,官位最显,并且世居后位,形成权势仅次于皇族的最大家族。

  但是,太宗死后,这一家族的地位,发生了急剧的转变。大同元年(947),辽太宗在南征归途病死。世宗在军中拥兵篡位,以至与应天太后及太宗弟李胡兵戎相见。李胡兵败,太后被废,幽禁于祖州。世宗在位五年遇刺,太宗子璟(穆宗)即帝位。淳钦后迄未恢复太后之位,应历三年(953)死于祖州。淳钦后之被废,后家的地位也随之衰落。世宗、穆宗以至景宗朝,淳钦后诸弟的后人,不再见有显宦,甚至名氏世次,也俱失载。述律氏家族也由此失去了世预后选的地位。研究者或以为辽朝历代皇后均出于述律氏,实出误解,这是需要考察清楚的。

  穆宗皇后萧氏,族系不明。《辽史·后妃传》序称,酌取耶律俨、陈大任旧传,但此后传显系据《契丹国志》节录补足。《契丹国志》说她是“幽州厌次人”。厌次,唐代属棣州,在今山东惠民,不属幽州。“厌次”似为安次之误,《辽史·后妃传》删略此语不载,《外戚表》也不录此后家世。此后身世难详,但绝非出于述律氏家族,还是很清楚的。

  景宗后萧绰,为圣宗生母。圣宗时尊号承天太后,兴宗追谥睿智皇后。后父萧思温,尚太宗长女燕国公主,太宗时为南京留守。穆宗被杀后,扶立世宗子贤(景宗)即帝位,为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辽史》卷七八有传,说他是“宰相敌鲁之族弟忽没里之子”。《辽史·景宗纪》保宁五年三月“追封皇后祖胡母里为韩王”,此记事当有《实录》可据,较为可信。宰相敌鲁即《辽史·太祖纪》所见之北府宰相后兄萧敌鲁,《辽史》卷七三有传,说“其母为德祖女弟,而淳钦皇后又其女兄也。五世祖曰胡母里,遥辇氏时尝使唐”。淳钦后五世祖为回鹘人糯思,与敌鲁父系先世不同,但母为匀德实女即德祖撒剌的之姐妹,称敌鲁为“后兄”,当是同母异父。冯永谦先生在《辽史外戚表补证》一文中,认为敌鲁系见于《辽史·太宗纪》的后母前夫之族,是一种合理的解释【2】。思温父与敌鲁五世祖同名,《思温传》编者遂误认为“敌鲁之族”,又臆增“弟”字,于史事多有不合,未可信据。《辽史》卷八五《萧挞凛传》说挞凛是“思温之再从侄”,同书卷八八《挞凛(闼览)子排押传》中说是“国舅少父房之后”。审密拔里氏有大父、少父二房,国舅少父房即拔里少父房,据此可知萧思温、睿智后家族当出于契丹审密拔里氏。景宗死后,睿智后扶立子隆绪(圣宗),称承天太后,摄军国事。承天太后与圣宗统治时期,辽朝国势,至于极盛。承天太后威名远播,成为淳钦后以后又一位勋业昭著的皇后。原出审密拔里氏的承天太后家族,也因而成为继述律氏而起的又一个显贵家族。

  辽圣宗皇后萧氏,统和十三年九月,“以罪降为贵妃”,见《辽史·圣宗纪》。《辽史·后妃传》不为此后立传,家世出身不详,获罪之由,也无从稽考。两月之后,另立萧氏菩萨哥为皇后,号齐天皇后。《辽史·后妃传》说她是“睿智皇后弟隗因之女”。按萧思温辅立景宗即位后未久,即遭杀害,只有睿智后一女,无子,兄子继先出继为子,见《辽史·萧继先传》。《辽史·圣宗纪》又作继远,河北平泉出土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也作继远。尚景宗长女秦晋国长公主,拜附马都尉。思温无子,睿智无弟,《辽史·后妃传》所谓“睿智皇后弟隗因”,似出编者臆测,未必另有所据,故《辽史·外戚表》置隗因于“不知房族世次”之列。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一〇记:“齐天,平州节度使萧思猥之女,耶律隆运甥也,有容色,隆绪爱幸特甚。事燕燕尤谨,燕燕亦以隆运故,深爱之。” 【3】萧思猥与隗因当即一人。《辽史·圣宗纪》统和四年,见平州节度使迪里姑,似即后父隗因,惜无确证。《长编》此条明指齐天后为耶律隆运即韩德让(后改德昌)之甥,辽宁朝阳出土耿延毅墓志,可为佐证。燕燕即承天太后,因宠幸德让而纳其甥为后,颇合情理。据此,则齐天后母乃韩德让之姐妹,后家父系出于契丹,母系出于汉人。母家韩氏自是汉人中显贵家族,但父家似并非契丹望族。《长编》称思猥官至平州节度使,似未再入朝尊显。《辽史》不为隗因立传,当是由于无政绩可纪。后家先世不载于史,齐天后兄弟也不见于史传。

  据上考察,世宗以后,穆宗、景宗、圣宗诸皇后,都不再是述律氏家族。《辽史·太宗纪》天显十年四月“皇太后(淳钦后)父族及母前夫之族并为国舅”。但同书《营卫志下》列载“辽内四部族”为:“遥辇九帐族,横帐三父房族,国舅帐拔里、乙室己族,国舅别部。”其中“国舅别部”系世宗大同元年八月“以太后(世宗生母柔贞皇后)族剌只撒古鲁为国舅帐”,见《辽史·世宗纪》。拔里、乙室己合为一帐,事在圣宗开泰三年,见《辽史·圣宗纪》。可见《辽史·营卫志》依据旧部族志的记录乃是圣宗时情况。太宗时列为国舅帐的述律氏家族此时已不在其列,这当是由于淳钦后被废,后家地位遭到贬抑的缘故。淳钦后在太宗朝称应天太后时,曾有自己所属的斡鲁朵州、县人户,名蒲速盌。《辽史·营卫志》记此斡鲁朵,“世宗分属让国皇帝(世宗父倍)宫院”。可见,淳钦后被废后,其斡鲁朵也被剥夺。

  但是,在承天太后死后的圣宗末年,淳钦后弟阿古只后裔却又呈现出复兴的趋势,这主要是由于:

  (一)阿古只五世孙女耨斤入宫为圣宗妃。《辽史·阿古只传》载“子安团,官至右皮室详稳”。第三世,不见记载。近年出土阿古只七世孙萧德温墓志,称其曾祖名和(《辽史·萧孝穆传》著契丹名陶隗),无官职,赠晋国王,当是后世追赠【4】。可见述律氏家族阿古只之三世、四世,均无职任,其年代当在世宗至景宗之世。圣宗有嫔妃多人,见于《辽史》《皇子表》及《公主表》者即有十一人,其中包括契丹人(萧氏)和汉人(姜氏、李氏、艾氏等)、渤海人(大氏),可能还有回鹘人或西域人(马氏、白氏、仆隗氏)。耨斤初入宫,只是一名“宫人”。齐天后生子早卒,耨斤生子夷不堇(兴宗,汉名宗真),立为皇太子,耨斤因而得以晋为元妃。

  (二)妃弟萧孝穆,圣宗统和末年为西北路招讨都监,屡有军功,拜北府宰相,又知枢密院事,封燕王。圣宗太平九年,与其弟东京留守孝先,讨平渤海大延琳之乱,留守东京,赐佐国功臣。弟孝先改守上京。具见《辽史》萧孝穆、孝先本传。《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一〇并记宋天圣九年(辽太平十一年)六月,契丹主隆绪(圣宗)“召东平王萧孝穆、上京留守萧孝先,使辅立其子木不孤(兴宗)”。萧氏兄弟位居显要,受顾命辅立新君。《辽史·刑法志》称“兴宗即位,钦哀皇后始得志,昆弟专权”。述律氏家族后裔遂又趋兴盛。

  综括以上的考察可以看出,自辽太祖至圣宗时期,皇后家族的变化过程:(一)契丹建国前,乙室、迭剌部世与二审密通婚。辽太祖娶系出回鹘的述律氏为后,述律氏家族助太祖建国平乱,取代二审密而成为显赫一世的后族。太宗、世宗皇后均出于此族。(二)世宗拥兵夺位,废述律氏淳钦后,幽禁于祖州。述律氏家族由此失去后族的显贵地位,骤形衰落。(三)景宗娶系出契丹审密拔里氏的萧绰为后,圣宗时尊为承天太后摄政,承天后家族遂又成为显赫一时的后族。承天后宠幸汉人韩德让,以其甥女为圣宗皇后(齐天后)。(四)圣宗末年,述律氏后裔宫人耨斤生子兴宗,弟孝穆等因有军功,权势渐隆。

  后族演变的历史表明,述律氏家族曾经由盛而衰,又由衰而渐盛。夺取后位与皇权,恢复后族的显贵地位,便成为这一家族追逐的目标。下面关于辽季后妃三案的考察将会证明:三案的发生与发展,始终贯穿着述律氏家族对后位与皇权的争夺。

二、圣宗齐天后案原委

  辽圣宗死后,兴宗以太子即位。兴宗为元妃耨斤(钦哀后)所生,但由齐天后(追谥仁德皇后)取养为子。元妃废齐天后,诛杀异己,自立为皇太后摄政,铸成震动一时的大案。《辽史·后妃传》记此事原委称:

  开泰五年(1016)宫人耨斤生兴宗,后养为子。帝大渐,耨斤詈后曰:“老物宠亦有既耶?”左右扶后出。帝崩,耨斤自立为皇太后,是为钦哀皇后。护卫冯家奴、喜孙等希旨,诬告北府宰相萧浞卜、国舅萧匹敌谋逆,诏令鞫治,连及后。兴宗闻之曰:“皇后侍先帝四十年,抚育眇躬,当为太后今不果,反罪之,可乎?”钦哀曰:“此人若在,恐为后患。”帝曰:“皇后无子而老,虽在,无能为也。”钦哀不从,迁后于上京。

  《辽史·兴宗纪》记太平十一年(1031)六月己卯圣宗崩,辛丑,皇太后赐附马萧鉏不里、萧匹敌死。同书《圣宗纪》所录北府宰相,并无萧浞卜其人。《公主表》载钦哀后女岩母堇进封秦国长公主,下嫁萧啜不,当即被处死的驸马萧鉏不里或萧浞卜。萧匹敌,《辽史》有传,为萧思温家族恒德之子,尚秦晋王(圣宗弟隆庆)公主,拜附马都尉。圣宗时,为殿前都点检,曾随萧孝穆平渤海大延琳之乱。本传称他“谋逆”是“以皇后摄政,徐议当立者”。按辽制皇帝死后由皇后摄政扶立新君,原为历代相承的惯例。以齐天皇后摄政,于旧制并无不合。钦哀后欲夺取后位摄政,故反诬齐天后的支持者,坐以谋逆罪处死,诬陷之迹,十分清楚。如前所论,齐天后并无父兄在朝,母兄韩德让已死(死于统和二十九年)无后,齐天后的支持者只有萧思温、承天后家族,是可以理解的。

  钦哀后的支持者,则有后家诸弟。《辽史·萧孝先传》载:“十一年,帝不豫,钦哀召孝先总禁卫事。”萧孝先掌握禁卫军兵,故钦哀后得以诛杀萧浞卜、匹敌,宣告废齐天后,自立为皇太后摄政。《辽史·兴宗纪》称:“皇太后听政,帝不亲庶务。”不难看出,这实质上乃是钦哀后及述律氏家族夺取后位和皇权的一次宫廷政变。

  在钦哀后摄政的三年间,这场政变还在深入发展。

  除后党——《辽史·兴宗纪》载:太平十一年六月,钦哀后诬杀萧鉏不里、萧匹敌,同党七人皆弃市。同年十月,又“杀鉏不里党弥勒奴、观音奴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说,被杀者多至百余人。

  杀齐天后——齐天后被废,自国都中京迁于上京。次年(1032)三月,钦哀后又遣使者往上京迫令齐天后自尽。《辽史·后妃传》记此事说:“钦哀虑帝怀鞠育恩,驰遣人加害。使至,后曰:我实无辜,天下共知,卿待我浴而后就死,可乎?使者退。比反,后已崩,年五十。”同书《萧孝先传》说,钦哀弑仁德皇后(齐天后),“孝先之谋居多”。

  废兴宗皇后——兴宗即位前,取骑马都尉萧匹里之女三㜘,即位后立为皇后。《辽史·后妃传》记“重熙初,以罪降贵妃”,史不载获罪之由。萧匹里又见《辽史·公主表》,圣宗长女秦国公主燕哥下嫁。河北平泉出土大契丹国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见萧继远之子绍宗,尚秦国长公主。郑绍宗先生考订,绍宗即匹里【5】。据此,兴宗皇后乃出自承天后家族,被废当非偶然。钦哀摄政后,随即将其弟孝穆之长女挞里纳入宫中,为兴宗妃。次年(1032)八月,生子洪基(道宗)。

  谋废兴宗——兴宗为钦哀后所生,自幼为齐天后养育,如同己出,齐天后之废,兴宗曾加劝阻。钦哀后对兴宗多存疑虑。摄政三年,权位渐固,遂又密谋废兴宗,另立她所生养的少子重元。重元这时年仅十二。另立重元,实际上只能是由钦哀后继续摄政,由夺取后位进而夺取皇权。但由于兴宗有所发觉而遭到失败。《辽史·后妃传》记此事:“(重熙)三年,后阴与诸弟议,欲立少子重元。重元以所谋白帝,帝收太后符玺,迁于庆州七括宫。”可见此次皇位之争并非出于重元本人,而是钦哀后与后家诸弟策划的一次废立密谋。《辽史·萧孝先传》称:“三年,太后与孝先谋废立事。帝知之,勒卫兵出宫,召孝先至,谕以废太后意,孝先震慑不能对。迁太后于庆州。”兴宗先发制人,亲勒卫兵,慑服孝先,乃得以废迁钦哀,击败了这次政变。

  综考上引《辽史》纪、传的零星记事不难看出,钦哀与后家诸弟合谋,举行了一系列的活动,谋夺政柄。兴宗重演废后故事,遂使此次政变以齐天后被废开始,而以钦哀后的废迁暂告终结。重熙三年(1034)七月,兴宗亲政。

  但是,述律氏家族在朝仍然具有强大的权势。钦哀废迁之后,重熙四年三月,萧孝穆之女挞里因生皇子得立为皇后,述律氏家族由此又取得了后位。萧孝穆为南京留守,后任北院枢密使。孝先继为南京留守。孝忠任东京留守。

  重熙八年(1039)七月,兴宗又迎回钦哀后复位。但母子之间,嫌隙已深。钦哀复位后,自不能再谋废立,但坚持兴宗应以重元为皇储,传位于弟,兴宗则坚持传位于己子洪基。传弟与传子,遂又成为钦哀后与兴宗争议的焦点。辽兴宗一朝,因传位之争迁延不决,以致长久不能册立太子。直到重熙十九年(1050)才沿袭前朝旧例,加封皇子洪基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称号【6】,但帝后之间仍存争议。重熙二十三年(1054),宋朝使辽的使臣王拱辰曾经报道了辽朝帝后之间的传位之争,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一七。次年九月,兴宗病死之前,亲召皇子洪基(道宗)传授皇位。此后遂有重元之乱。

三、重元之乱与述律氏家族

  辽道宗即位,清宁元年(1055)尊皇太后(钦哀后)为太皇太后。次年,尊重元为皇太叔,加号天下兵马大元帅,以确认重元继承皇位的资格。清宁三年(1057),钦哀后病死。九年七月,爆发了重元夺取皇位的叛乱。《辽史·重元传》记:“清宁九年,车驾猎滦水,(重元)以其子涅鲁古素谋,与同党陈国王陈六、〔同〕知北院枢密事萧胡睹等凡四百余人,诱胁弩手军,阵于帷宫外。”叛乱者围攻道宗宫帐,图谋劫杀道宗,拥立重元夺取皇位。涅鲁古时任知南院枢密使事。据《辽史·道宗纪》记事,从乱者还有卫王贴不、林牙涅剌溥古、统军使萧迭里得、驸马都尉参等文武官员多人。《辽史·重元传》称道宗时猎滦水,同书《道宗纪》及《耶律仁先传》、《萧胡睹传》均作“猎太子山”,其地当是道宗秋猎之捺钵所在。辽制,秋捺钵有军政大臣随行议事,故而南枢密使耶律仁先、知北枢密院事耶律乙辛、南府宰相萧唐古、北院宣徽使萧韩家奴、北院枢密副使萧惟信等均在道宗左右,并有宿卫士约千人扈从。道宗事先已得知重元叛乱的密报,耶律仁先等率卫士出战,涅鲁古败死。次日,重元败逃,自杀。萧胡睹投水死。一场叛乱迅速平息。

  叛乱者拥重元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发动叛乱夺取皇位,自是辽代历史上的一大事件。研究者多从皇室纠葛、政见分歧中寻求解释,但它实质上仍是钦哀后家族图谋控制皇权的继续,是齐天后案的余波,且是一个轩然大波。

  《辽史·重元传》记叛乱溃败后,“重元既知失计,北走大漠,叹曰:涅鲁古使我至此,遂自杀”。重元自悔失计,诿过于其子,说明此次叛乱实由涅鲁古发难。涅鲁古的同谋者,则是陈国王陈六与萧胡睹。陈国王陈六一名,仅见《辽史·耶律重元传》及《道宗纪》有关重元之乱的记事,故不为治史者所留意,但他实是策划此次叛乱的关键人物。我以为陈六其人,即萧胡睹之父、钦哀后弟萧孝友。《辽史》卷八七有传,略称:孝友,字挞不衍,小字陈留。太平元年(1021)赐名孝友。重熙八年(1039),进陈王。“清宁初,加尚父。顷之,复留守东京。明年,复为北府宰相”。“致仕,进封丰国王。坐子胡睹首与重元乱,伏诛,年七十三”。孝友是圣宗赐给的汉名,陈六是契丹语本名。《辽史·道宗纪》清宁二年十二月:“以东京留守宿国王陈留北府宰相”,即用契丹名陈留。谋乱之陈六,当即陈留的异译。时已致仕,故不称官职。得罪伏诛,故只称初封之陈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九引录司马光《日记》记契丹重元乱事,内称“陈王萧孝友等皆坐诛”。陈王即萧孝友,可与《辽史》互证。钦哀后及诸弟孝穆、孝忠、孝先等此时都已去世,孝友在述律氏家族中年最长、位最尊。《辽史·萧胡睹传》说胡睹“尝与重元子涅鲁古谋逆,欲其速发”。胡睹促发此乱,其父孝友当是主要的策划者。《辽史·重元传》把他列为同党之首,反映了基本的事实。

  考察叛乱发生的背景与原因,也与述律氏后族有着密切的关系。道宗以天下兵马大元帅奉遗诏即位,尊钦哀后为太皇太后,重元加号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室内部仍然潜伏着废立的危机。清宁三年十二月,钦哀后病死,朝中形势为之一变。道宗一面安抚重元,赐以金券,以昭信誓,一面则大力消除后家在朝的政治势力和党附重元的朝臣,以巩固其统治。

  首先被罢黜的官员就是萧孝友。萧孝友在道宗即位之初,备受尊崇。清宁二年(1056)为北府宰相,道宗曾亲制诰词褒宠,又益赐纯德功臣。《辽史》本传不载其致仕年月,据《道宗纪》,清宁五年(1059)六月,以萧阿速(孝穆子)为北府宰相。孝友致仕,当在此时,即钦哀病死年余之后。这时,萧孝友年不满七十,名为致仕,实是被斥逐出朝。

  两年之后,道宗杀萧阿剌,更加震动了后族。萧阿剌是钦哀弟孝穆之子,任北院枢密使。因与南院枢密使萧革不和,告归,除为东京留守。《辽史·萧阿剌传》说:“会行瑟瑟礼,入朝,陈时政得失,革以事中伤,帝怒,缢杀之。”同书《萧革传》说:“帝访群臣以时务,阿剌陈利病,言甚激切。革伺帝不悦,因谮曰:阿剌恃宠有慢上心,非臣子礼。帝大怒,缢阿剌于殿下。”萧阿剌身为国舅,又是勋旧重臣,只因陈时政言词激切即被处死,于情理殊为不合。他的真正死因,当是由于萧孝友罢逐后,他作为钦哀后家族的执政大臣,为道宗所不容。萧革窥伺帝意,乃以“有慢上心”为词。《辽史·萧阿剌传》说:“皇太后(兴宗仁懿后)营救不及,大恸曰:阿剌何罪,而遽见杀!帝乃优加赙赠,葬乾陵之赤山。”道宗既杀而复赠,是自知阿剌罪不至死。

  大约一年之后,道宗又令北院枢密使萧革致仕。萧革为国舅大父房,系出审密拔里氏。《辽史·萧革传》说“后上知革奸计,宠遇渐衰。八年(1062),致仕”。所谓“奸计”,即指谮阿剌事,但此事实出于道宗本人,萧革不过从而附和,不致因此而失去宠遇。《辽史·萧革传》说“革以其子为重元婿”,萧革党附重元,当是失宠于道宗的主要原因。

  钦哀后死后的三年间,曾任北府宰相和枢密使的三大臣,先后被杀或被逐,自足以震动朝野。道宗意在清除重元党臣及后家势力,也为人所共见。重元无钦哀后为倚恃,继承皇位已全无可能,同党诸臣也惴惴不能自保。起兵夺位,以求一逞,遂成为他们密谋策划的出路。道宗在平乱后处死萧孝友,又因萧革参预乱谋,凌迟处死。可见,被罢逐的两大臣都是此次叛乱的主谋。自钦哀后与后家诸弟谋废兴宗立重元以来,历经三十年的反复搏斗,终以重元及述律氏后族的失败而结束。

  值得注意的是,道宗生母仁懿太后(挞里)在平乱中起了重要的作用。《辽史·仁懿后传》记:“九年秋,敦睦宫使耶律良以重元及其子涅鲁古反状密告太后,乃言于帝,帝疑之。太后曰,此社稷大事,宜早为计,帝始戒严。及战,太后亲督卫士,破逆党。”耶律良兼知皇太后诸局事,故得以向太后告密。其事又见《辽史·耶律良传》及近年出土的耶律仁先墓志,当属可信。据《辽史·涅鲁古传》,叛党原来密谋重元诈称得病,俟道宗临问时行刺。道宗得耶律良密报,乃用其计,在秋猎时召涅鲁古。涅鲁古知事泄,拥兵来犯,道宗早有戒备,遂得以迅速平乱。仁懿太后首发其事并在平乱中亲督卫士作战,与其叔孝友、弟胡睹等乱党完全处于对立的地位。作为述律氏孝穆长女的仁懿太后在平乱中立有大功,后弟阿剌前此无辜被杀,与叛乱无涉,因而重元乱后,孝穆一支的后裔仍然得以保持后族地位。这对理解后来的历史发展,是十分重要的。

  最后,我想讨论一下重元乱后受到处置的北院枢密使萧图古辞的有关问题。陈述先生早年著《契丹史论证稿》中“论重元叛变之原因”,曾引《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九记重元(原作宗元)与“其相某谋作乱,及相以贪暴黜,宗元惧,谋愈急”。并指明“相某”即萧革。但近年出版改题为《契丹政治史稿》的本书增订本,修改旧说,谓其相即指萧图古辞,并谓萧图古辞的黜免,是重元起事的“近因”之一【7】。新说颇有可商,似不如旧说允当。《辽史》卷一一一《奸臣传》收入《萧图古辞传》,说他“〔清宁〕八年(1062)拜南府宰相,顷之,为北院枢密使”,“为枢密数月,所荐引多为重元党与,由是免为庶人”。据《辽史·道宗纪》,萧图古辞受任北枢密,在清宁八年十二月。次年九月,重元叛乱时留守京城,并无参预叛乱的记事,也非钦哀后党。《辽史》本传记:“清宁初,皇太后尝曰,大事非耶律化哥、萧图古辞不能决,眷遇日隆。”清宁初年,钦哀后已被尊为太皇太后,此皇太后乃指道宗仁懿皇后,并非钦哀。重元乱后,耶律仁先以平乱功晋为北院枢密使,萧图古辞之被黜免,当在此时。“所荐引多为重元党与”,也只有在平乱之后才能认定。《辽史·萧图古辞传》不载黜免以后事。但据同书《道宗纪》,咸雍三年(1067)六月,曾遣知黄龙府事萧图古辞往贺宋神宗即位。大康三年(1077)七月,萧图古辞加监门卫上将军。可见,萧图古辞只是在重元乱后因荐引不当而一度被贬,随后又被起用,与那些因参与谋乱而遭到杀戮的重元党臣完全不同。元人修《辽史·奸臣传》,不收萧孝友而收入萧图古辞,实属失当。萧图古辞的黜免,既在重元乱平之后,当然也不能视为重元起事的“近因”,而是它的后果。

四、道宗懿德后案考辨

  道宗太康元年(1075),懿德皇后(天祚时改谥宣懿)被诬赐死,是辽季历史上的又一大案。此案起于宫婢单登构怨于后,诬指懿德皇后与伶人赵惟一私通。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奏闻,道宗命乙辛究治其事,刑讯赵惟一诬服。十一月,赐后自尽。两年后,懿德皇后所生太子濬也被诬告谋废立囚禁,耶律乙辛遣人暗害。《辽史》有关纪、传,俱载其事。今传辽王鼎撰《焚椒录》详述懿德后被诬始末,为治辽史者所熟知。《辽史》编者论此案,指斥乙辛肆恶无忌,道宗不明无断,但这并不能解释此事发生的深层原因。耶律乙辛因平重元乱有功,拜北院枢密使,封魏王。咸雍八年(1072),耶律仁先死后,乙辛权势更盛。据《辽史·耶律乙辛传》,乙辛出身于五院部贫民,当然不具有争夺皇位的资格。他在朝位极人臣,为什么还要制造诬陷懿德后母子的事件?又为什么敢于冒死诬构皇后,谋杀太子?此中委曲,当有待发之覆。

  研讨此案的关键,在于查明懿德皇后的家族身世。《辽史·后妃传》说宣懿皇后是“钦哀皇后弟枢密使惠之女”,同书《萧惠传》也说她是“淳钦皇后弟阿古只五世孙”,两传相符。但钦哀后弟孝穆、孝先、孝友、孝忠,以孝字排名,《辽史》各有传,都未涉及萧惠其人。王鼎《焚椒录》只说懿德后是“北面官南院枢密使惠之少女”,也未说萧惠是钦哀后弟。所以,《辽史·后妃传》所记萧惠出于钦哀后族是颇可怀疑的。

  辽宁阜新出土耶律元妻晋国夫人萧氏墓志,为解决这一疑问提供了佐证。晋国夫人系钦哀后之胞妹,墓志铭中记有兄弟五人:孝穆、孝先、孝诚、孝友、孝惠,并记孝惠是“北府宰相、殿前都点检、楚王”。墓志铭作于兴宗重熙七年(1038),检《辽史》所记曾任此两职并封楚王者,恰是不见于墓志的萧孝忠。辽人汉名,石刻文字与《辽史》不同之例,所在多有。据墓志题名检索《辽史》记事,可以得到两点重要的启示。(一)《辽史》卷八一《萧孝忠传》记他“累迁殿前都点检。太平中,擢北府宰相”。同书《圣宗纪》太平三年六月,又见有“萧孝惠为副点检”的记事,传云“累迁”,所记相合。有墓志为证,更可确知见于《辽史》的孝忠、孝惠同为一人。《辽史》两名兼采,说明修史者并未详查孝惠即孝忠。(二)《辽史·兴宗纪》重熙十二年(1043)正月,“以北府宰相萧孝忠为北院枢密使,封楚王,韩国王萧惠北府宰相,同知元帅府事”。两人同时任命,职事分明。但同书《萧惠传》在“十二年,兼北府宰相同知元帅府事”之后,增出“又为北枢密使”。案萧惠曾任南院枢密使,从未任职北院,重熙十二年更无此任命。这里,显然是《辽史·萧惠传》的编者误将萧孝惠即孝忠的官职加给了萧惠。以上两点可证:《辽史》编者既不明孝惠即孝忠,又误混孝惠与萧惠,遂不免张冠而李戴。由此也可以明白:《辽史·萧惠传》说他是“阿古只五世孙”,也和说他是“又为北枢密使”一样,是将萧孝惠的身世加给了萧惠。《宣懿后传》又据此增添“钦哀后弟”一词,辗转沿袭,遂致失实。同书卷八五《萧柳传》,因萧柳与萧惠为同辈,也误增“淳钦皇后弟阿古只五世孙”。卷六七《外戚表》因萧排押为萧惠之伯父,遂列于阿古只四世孙表内。若此之类,实出一源。由于误混萧孝惠为萧惠,于是出现了一连串的误解。

  关于萧惠的先世可以确知者,是他的伯父萧排押。《辽史·萧惠传》记萧惠“从伯父排押征高丽”。萧排押于圣宗统和二十八年(1010)领兵侵入高丽境内,焚开京。事见《辽史·圣宗纪》,有郑麟趾《高丽史》可证。又检《辽史·圣宗纪》统和七年(989)四月条:“国舅太师萧闼览为子排亚请尚皇女延寿公主,许之。”排亚即排押。此萧闼览当即《辽史》卷八五有传之萧挞凛。挞凛为侵宋名将,本传记统和六年(988)秋“从驾亲征,攻沙滩,力战被创”。同书《圣宗纪》记此次战役,则称“驸马萧勤德、太师闼览皆中流矢”。萧勤德即排押之弟萧恒德,《辽史》卷八八有传。太师闼览与挞凛显是同名异译。《辽史·萧挞凛传》说他是“思温之再从侄”,是又可知排押及惠乃出于萧思温、承天后家族。

  辽宁北镇出土秦晋国妃(圣宗弟隆庆妃)墓志,称妃家“世为后族,簪组照烂”。妃父“故枢密使北宰相驸马都尉讳曷宁”,祖父“故燕京留守内衙都指挥使讳割烈”,曾祖“故迷古宁详稳讳演乌卢”。朱子方等先生曾考订曷宁即萧排押,其说甚确【8】。排押为挞凛之子,则墓志中之割烈当即南京统军使挞凛,演乌卢当即挞凛父术鲁列。《辽史·萧挞凛传》称:“父术鲁列善相马,应历间为马群侍中。”墓志说他是“迷古宁详稳”,迷古宁即《辽史》所见之边部迷骨离,以善相马的马群侍中而为边部详稳,自无不合。关于演乌卢的先世,墓志无征。检《辽史·景宗纪》保宁五年(973)三月,封赠睿智后(承天后)家族,“赠伯胡鲁古兼政事令,尼古只兼侍中”。挞凛既为思温之再从侄,则演乌卢或术鲁列当是思温兄胡鲁古或尼古只之子。由是可知,萧惠及懿德后的先世世系是:思温兄胡鲁古或尼古只→术鲁列(演乌卢)→萧挞凛(闼览、割烈)→萧排押弟(佚名)→萧惠→懿德皇后。秦晋国妃墓志铭作于咸雍五年(1069)十一月,所称“世为后族”,乃指景宗睿智后(承天后)、兴宗废后及道宗懿德后,是可以理解的。

  以上,不得不用较多的篇幅考察了懿德后的家族身世,以订正《辽史》之误记与学者之误解。由此可知,懿德后父萧惠并非钦哀后弟,懿德后并非出于钦哀后家族。他们系出后族审密拔里氏少父房的胡母里、萧思温家族,即承天后家族。查明此事是十分必要的,它应是研讨懿德后案的重要前提。

  这一家族自萧思温辅立景宗、承天后亲摄国政至于极盛。闼览称国舅太师,为南征名将,萧排押、恒德兄弟,均尚公主,拜驸马都尉。传至萧惠,已是“簪组照烂”。但自萧排押以来,却因不断获罪,屡遭贬斥。排押于开泰七年(1018)再侵高丽,兵败,免官。弟恒德(逊宁)从征高丽有功,后因私于宫人,赐死。子匹敌,在钦哀后谋害齐天后时,被诬陷处死。排押另一弟萧扎剌,辞官隐居,《辽史》入于《卓行传》。萧惠在圣宗朝屡有战功,兴宗时为南院枢密使,伐宋有功,拜北府宰相。重熙十七年(1048),领兵伐夏,战败,兴宗因惠子慈氏奴战死,赦免萧惠兵败之罪。十九年,告老致仕,封魏王。懿德后家,世为皇室姻亲,位居显要,但两代四人先后获罪。懿德后册立为皇后时,后家已无人在朝可为倚恃,与当年齐天后的处境颇为相似。

  与拔里氏承天后家族对立的述律氏钦哀后族,重元乱后也渐衰落。如前所论,只有萧孝穆支系后裔仍然在朝。分析《辽史》的有关记载,可以看出,这一支系在乱平数年后,与平乱有功的权臣耶律乙辛日益结纳,形成一大势力。萧阿剌(汉名知足)无罪被杀后,其子五人俱在朝为官。长子别里剌,即德温,授左金吾卫大将军,死于太康元年三月,在懿德后案之前。次子余里也,汉名德良,《辽史》卷一一一有传。萧阿剌被杀后,由南面林牙出为奉先军节度使,清宁十年召为北面林牙。咸雍时,因被诬告谋害耶律乙辛,出为宁远军节度使。《辽史·萧余里也传》说:“自后,余里也揣乙辛意,倾心事之。荐为国舅详稳。”据萧德温墓志,太康元年,余里也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西北路招讨使。余里也在述律氏后族中最为贵显,与耶律乙辛之关系也最为密切。

  考察宣懿后被诬杀以来的事态发展足以说明,萧余里也及其家族在此案中的作用。

  懿德后死后半年,太康二年六月,乙辛奏称中宫不可旷,赞誉别里剌之女、驸马都尉霞抹之妹坦思美而贤。道宗选入宫中,册立为皇后,述律氏家族遂又轻而易举地夺得了后位。后父别里剌封赵王,叔余里也辽西郡王,兄霞抹柳城郡王。萧孝穆、阿剌一系后裔并列封王,更为贵显。后家结纳乙辛,诬杀懿德旨在夺取后位,扩大权势,也由此昭然若揭。

  诬杀懿德,也还在于进而谋夺皇权。太康元年三月,太子濬奉诏总领朝政。同年十一月,懿德后即被诬赐死。谋害懿德,意在太子,其迹甚显。太康三年五月,耶律乙辛又诬告知北院枢密使事萧速撒等八人谋立太子【9】。乙辛与余里也等受命究治,太子濬被废,囚于上京,萧速撒等处死。十一月,耶律乙辛竟私自遣人杀太子濬,谎报病死。《辽史》所见参与此事者有耶律燕哥、萧十三等多人,萧余里也应是主要的同谋。《辽史·萧余里也传》说:“及乙辛谋构太子,余里也多助成之。”余里也参与鞫治此案,杖皇太子囚禁,见《辽史·道宗纪》。乙辛敢于谋杀太子,当也得到余里也的“助成”。从述律氏后家来说,则是结纳乙辛,谋杀懿德及太子,以夺取后位皇权,与钦哀后之诬杀齐天,如出一辙。

  所谓谋夺皇权,即是谋划由述律氏所生皇子继承皇位。但坦思册立皇后数年无子。耶律乙辛原曾为己子绥也娶后妹斡特懒为妻,因新后数年无子,乃命绥也离婚,将斡特懒纳入道宗后庭为妃,又与后家谋立道宗弟和鲁斡之子淳。《辽史·萧兀纳传》说:“时乙辛已害太子,因言宋魏国王和鲁斡之子淳可为储嗣。群臣莫敢言。唯兀纳及夷离毕萧陶隗谏曰:舍嫡不立,是以国与人也。”和鲁斡是述律氏仁懿太后(死于太康二年三月)的次子。耶律淳生母不详,但自幼即由仁懿太后养育。萧兀纳等谏言立嫡,即立太子濬之子延禧,道宗卒采此议,于太康六年三月,立皇孙延禧为梁王,做继承皇位的准备。

  综上考察,懿德后及太子濬母子被害,虽由权臣耶律乙辛一党作恶,实有述律氏后族孝穆一系的参与。乙辛诬治懿德,未见后家直接构陷的记事,但此时乙辛已与余里也等密切结纳,则是事实。懿德死后,别里剌之女、余里也之侄得为皇后,乙辛与余里也等构杀太子,谋立新君,前因后果,历历可见。可以说,懿德后母子被害案,实质上乃是钦哀后诬害齐天图谋废立一案的重演。

  懿德后案也和齐天后案一样,以述律氏家族的失败而告终。道宗立延禧,乙辛的阴谋逐渐败露。太康七年,囚禁于来州,随后以私藏兵甲等罪被处死。萧余里也坐乙辛党,罢官归第。次年十二月,坦思皇后也降为贵妃,迁置乾州祖陵。大安二年七月,其母燕国夫人以厌魅梁王延禧,被处死。惠妃贬为庶人,幽禁于宜州。妃兄霞抹早在太康二年病死。长兄酬斡,流放乌古敌烈部【10】。述律氏孝穆一系,全家获罪,一败涂地!

五、天祚帝文妃案辨析

  辽道宗于寿昌七年(1101)病死,皇孙延禧即帝位,号天祚皇帝,在位二十四年。这期间,女真兴起,金朝建国南侵,辽朝由衰乱而败亡。后族夺位之争,却仍在继续发展。保大三年(1123),又发生了文妃母子被杀案。

  天祚帝末年,文献散佚,元人编修《辽史》,无实录可据,大体依据陈大任旧史、宋人记事与故老传闻,疏漏讹误,甚于前朝。考察文妃母子一案,不能不先对《辽史》关于天祚诸后妃与诸皇子的记事作一些考订与梳理。

  《辽史·后妃传》收入天祚帝后妃四人。

  (一)天祚皇后萧氏,小字夺里懒,宰相继先五世孙,大安三年入宫,明年,封燕国王妃。乾统初,册为皇后。性闲淑,有仪则,兄弟奉先、保先等缘后宠柄任。女真乱,从天祚而狩,以疾崩。

  萧后此传,可补证者有三:(1)传称后为继先五世孙,系出于拔里少父房之萧思温、承天后家族。继先又作继远,出继思温。据前引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铭,继远子绍宗,孙三人:永、宁、安,后父当为三人中一人之子。(2)萧奉先、保先系钦哀后弟萧孝先之孙,系出述律氏家族,与萧后无涉。《契丹国志》有海滨王后传,实为元妃传。《辽史》编者将天祚皇后与奉先妹元妃误为一人,是应予订正的。(3)后传不载子嗣,《辽史·皇子表》也不见此后所生皇子。萧后无子,当属可信。

  (二)天祚德妃萧氏,小字师姑,北府宰相常哥之女。寿隆二年入宫,封燕国妃,生子挞鲁。乾统三年改德妃。以柴册礼封挞鲁为燕国王,加妃号赞翼。王薨,以哀戚卒。

  德妃父常哥,《辽史》卷八二有传,“字胡独堇,国舅之族”。《辽史·道宗纪》又作长哥。辽宁法库出土萧义墓志铭称:“公之次女,选俪储围,辅佐于中。”萧义,字子常,即《辽史》之常哥。墓志又记“其先迪烈宁,太祖姑表弟,应天皇后之长兄也”。迪烈宁,即《辽史》之萧敌鲁,与应天后即淳钦后同母异父。敌鲁子萧翰,在世宗朝因谋反罪处死,此族后裔不见后妃。德妃是仅见的一人。

  德妃所生皇子挞鲁,于乾统三年十一月以梁王封燕国王,次年正月病死,见《辽史·道宗纪》。妃父萧义,死于天庆二年三月,墓志称有女三人,“今皇帝赞睿德妃,即其次也”,是其时德妃尚在。传云“王薨,以哀戚卒”当是传闻之辞,并非实录。卒年不详。

  (三)天祚文妃萧氏,小字瑟瑟,国舅大父房之女。乾统初,帝幸耶律挞葛弟,见而悦之,匿宫中数月。……一三年冬,立为文妃,生蜀国公主、晋王敖卢斡,尤被宠幸,以柴册加号承翼(下略)。

  文妃系出国舅大父房即审密拔里大父房,这一家族见于《辽史》者有萧和尚、特末兄弟,和尚之子即党附重元的萧革。文妃父名失载,当非显宦。耶律挞葛,又作挞曷里、挞葛里,系文妃姐夫。天祚帝取其妻妹纳入宫中,乾统三年立为文妃,生公主与晋王。《辽史·道宗纪》载,乾统六年十一月,封皇子敖卢斡为晋王,出生当在此前一年。文妃有弟名萧昱,驸马都尉。妹夫即耶律余睹,俱见《辽史》有关纪、传,不备引。

  (四)天祚元妃萧氏,小字贵哥,燕国妃之妹,年十七,册为元妃。性沉静。……从天祚西狩,以疾薨。

  元妃在天祚后妃中是一位重要的人物,但史传记载甚简。燕国妃即德妃。前引萧义墓志,有女三人,长为尼,次即德妃,三女适南面承旨耶律理。德妃家并没有入宫为妃之妹。元妃兄弟奉先、保先,误入后传,传文显然有误。中华书局校点本《辽史·后妃传》校勘记又误认“元妃之姐为天祚皇后”。前已指出,元妃为奉先之妹,屡见《辽史·天祚纪》、《萧奉先传》及《契丹国志》等书,《辽史·萧奉先传》在卷一百二,同书卷一百又见《萧得里底传》,误妹为侄。傅乐焕《辽史复文举例》曾考订奉先、得里底实为一人,两传重出,其说甚确【11】。奉先或得里底父名撒钵,祖父即钦哀后弟萧孝先。

  综上考证可知,天祚后妃四人中,皇后系出审密拔里少父房萧思温、承天后家族。德妃系出萧敌鲁家族后裔【12】。文妃系出审密拔里大父房,与萧革同族。元妃则出于述律氏钦哀后家族,这一家族自重元乱后,萧孝友伏诛,萧胡睹败亡,胡睹子五人均被处死,此系遂绝。萧孝穆一系,自懿德皇后案之后,遭到贬黜。天祚帝天庆六年(1115),贬为庶人的惠妃坦思被迎回,加号太皇太妃。被流放的萧酬斡,被起用为东西行军副都统,在作战中败死。萧余里也被起用同知枢密院事,改北院大王【13】。钦哀后弟萧孝先在兴宗时被贬,出朝,但未加罪。其孙奉先,天祚帝乾统四年(1104)知北院枢密使事。天庆八年(1118)以南面招讨使晋任北院枢密使,得天祚帝倚用,预军国重事。而保先为东京留守,嗣先为东北路都统,以抗金兵。元妃兄弟俱被起用,以萧奉先为首的述律氏家族,又成为参预朝政的有权势的显贵。

  《辽史·天祚帝纪》据《契丹国志》称天祚帝有四子,但《辽史》纪、传所见皇子多至六人。《皇子表》六子排比错乱,纪传所记,每有混误,也需要作一番梳理。

  (一)《辽史·道宗纪》大安五年十一月丁卯朔“燕国王延禧生子,大赦,妃之族属进爵有差”。本纪不载此妃与皇子名,也不见《后妃传》。案《契丹国志·天祚帝纪》称:“有四子,长曰赵王,昭容所出。”《辽史·天祚帝纪》保大元年正月系据此移录,臆改为“母曰赵昭容”,殊为失据。赵王又见《辽史·天祚帝纪》天庆九年八月“以赵王习泥烈为西京留守”,保大元年为惕隐。《金史·太祖纪》天辅七年四月:“宗望追及辽主,决战,大败之,获其子赵王习泥烈。”当即此子。“昭容所出”即未立为妃的宫嫔所生,故《后妃传》不载。习泥烈生于道宗大安中,与萧奉先妹元妃无涉,《辽史·萧得里底传》记为妃叔,当系混误。

  (二)《辽史·道宗纪》大安九年十月己未“燕国王延禧生子,肆赦,妃之族属并进级”。亦不载妃号及子名,《后妃传》也不见此子。前引《契丹国志》称天祚四子,“次曰晋王,文妃所出”。《辽史·天祚帝纪》同。案晋王敖鲁斡当生于乾统五年间,显然并不是大安九年出生的皇子。检《辽史·天祚帝纪》末附《耶律雅里传》称:“耶律雅里者,天祚皇帝第二子也。字撒鸾,七岁欲立为皇太子,别置卫禁,封梁王。[保大三年]天祚渡河奔夏,队帅耶律敌列等劫雅里,北走至沙。……属僚共立雅里为主。……因致疾卒,年三十。”记称雅里为天祚第二子,保大三年卒,年三十。由此上推,其生年恰是大安九年,可证此子即是梁王雅里。但记称“年七岁,欲立为皇太子”云云,雅里七岁时,道宗尚在位,天祚帝时为皇孙,又怎么能够立其子雅里为皇太子?案德妃所生皇子挞鲁曾封梁王,乾统三年进封燕国王,其年恰是七岁。道宗、天祚帝即位前,均曾封燕国王。挞鲁进封,即意味着“欲立为皇太子”。由此可以明白,《雅里传》此语乃系编者误混两梁王为一人,将挞鲁之事误记之于雅里名下。由此也可推知,所谓“撒鸾”实即挞鲁的异译,史料来源不同,编者不察,遂致混误。这一疑问既得解决,则天祚第二子即梁王雅里无疑。其母不见于《后妃传》,当也是出于宫嫔。

  (三)挞鲁生于寿昌三年,亦见《辽史·道宗纪》。纪称:“三月辛酉,燕国王延禧生子,癸亥,赐名挞鲁。妃之父长哥,迁左监门卫上将军。”挞鲁之母、长哥之女即燕国妃,后改德妃,《辽史》记事甚为明白。前文自《雅里传》析出“欲立为皇太子”事,它表明宫嫔所生二子并不具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故天祚帝进封挞鲁为燕国王,但未及立为太子即病死。

  (四)第四子即天祚帝乾统五年前后文妃所生子晋王敖鲁斡,《辽史·敖鲁斡传》称他是“天祚皇帝长子”。这当是由于习泥烈、雅里出自宫殡,挞鲁死后,晋王在皇妃诸子中居长的缘故。《辽史·皇子表》据此列为皇子第一,实误。

  (五)元妃生两子:秦王定、许王宁。《辽史·后妃传》失载,但纪、传有关记事,可以确证。两子生年俱不详,当在晋王之后。传本《契丹国志》误许王为鲁王。辽亡,秦王、许王俱为金兵俘虏,见《金史·太祖纪》。

  以上不惜篇幅,订正《辽史》有关天祚后妃与诸皇子的记事,由此可知,天祚帝即位前,曾有宫嫔生二子,赵王习泥烈与梁王雅里。皇后无子。德妃生子挞鲁,乾统三年封燕国王,欲立为皇太子,次年病死。文妃生子敖鲁斡,封晋王。元妃又生二子:秦王定、许王宁。天庆以来的局势是:晋王在皇妃诸子中居长,史称他积有人望,既长且贤,但元妃系出述律氏后族,弟奉先得天祚帝倚任,为国中权臣。由此便可以明白:在皇位继承中,传晋与传秦,乃是后族争议的焦点,而这也正是文妃案发生的背景与原因。

  《辽史·天祚帝纪》保大元年对此案原委有简要的叙述:

  国人知晋王之贤,深所属望。元妃之兄枢密使萧奉先,恐秦王不得立,潜图之。文妃姊妹三人,长适耶律挞曷里,次文妃,次适余睹。一日,其姊若妹俱会军前。奉先讽人诬驸马萧昱及余睹等谋立晋王,事觉,昱、挞曷里等伏诛,文妃亦赐死。独晋王未忍加罪。余睹在军中闻之,大惧,即率千余骑叛入金。
这段记述似出《契丹国志》而有所增益。《辽史·刑法志》系出金人陈大任史志,记此案也称:“奉先乃诬告余睹等谋立晋王,尊天祚为太上皇。遂戮挞曷里及其妻,赐文妃自尽。”《辽史·后妃传》、《萧孝先传》、《萧得里底传》及《耶律余睹传》等有关列传,都记此案出于萧奉先的诬告,唯《晋王敖鲁斡传》称余睹与其母文妃谋立事觉,“敖鲁斡实不与谋,免”。此传史源不明,似得自辽朝故老,旨在为晋王雪冤,故只说他“实不与谋”,而对谋立事不加判断,这是可以理解的。据此孤传,并不足以否认此案出于奉先的诬告。

  此案发生前一年,金兵已攻克辽上京,天祚帝迁至西京。耶律余睹时任东路都统,领兵降金。《金史·耶律余睹传》摘录其降书大概,是较为原始的记录。传载降书:“又言枢密使得里底本无材能,但阿谀取容,其子磨哥,任以军事。又言文妃长子晋王,素系人望,宜为储副。得里底以元妃诸子,己所自出,使晋王出继。”原文此后有“文妃”二字,显系衍文。晋王出继,乃是出为韩德让之后,事见《辽史·晋王传》、《耶律隆运传》及《营卫志上》。韩德让得承天太后宠幸,赐国姓耶律,改名隆运,列于皇族横帐,无子。死后曾以魏王贴不子耶鲁出继,病死,遂又以皇子敖鲁斡出继。余睹降书透露,晋王出继乃是出于得里底即萧奉先的阴谋,以便“己所自出”即述律氏元妃所生之子,得继皇位。由此可见,文妃案以前,萧奉先为元妃子谋夺皇位,蓄谋已久。余睹降书:“又言晋王与驸马乙信谋复其枢密使,来告余睹,共定大计,而所图不成。又言已粗更军事,进策辽主,得里底蔽之。辽主亦不省察。”驸马乙信当即《辽史》的驸马萧昱。《辽史·萧奉先传》称:“诬耶律余睹结驸马萧昱谋立其甥晋王。”此萧昱是文妃之弟,与萧奉先次子昱(那野)同名,并非一人,不可误会【14】。“谋复其枢密使”,即图谋除免萧奉先枢密使职,但所图不成。由此可见,晋王与萧昱、余睹早已与奉先党形成对立,相互倾轧,其中所谓“早定大计”即倾覆奉先之计,并非谋废天祚,故下文又言“进策辽主”,其意甚明。余睹叛辽降金,于辽国情事无需隐讳,但只说“近闻得里底欲发”乃领兵来降,也并未涉及废立之事。《辽史·耶律余睹传》说他的叛逃是因为“惧不能自明被诛”,当属可信。余睹叛逃后,天祚帝曾分遣五将集合诸部军马追赶。《辽史·天祚帝纪》载:“诸军议曰:主上信萧奉先言。……余睹乃宗室豪俊……不若纵之。”诸军将的同情在于余睹一方,指责天祚误信奉先言,以致不惜私纵余睹。这一事实也有力地说明:此案出于奉先的诬指。

  晋王之被害,在文妃赐死的次年,即保大二年正月。天祚帝于上年九月逃至南京。这时,余睹引金兵来攻,天祚又出居庸关,至鸳鸯泺。关于晋王之死,《辽史·刑法志》载:“又以耶律撒八欲劫立敖卢斡,遂诛撒八,尽其党与。敖卢斡以有人望,即日赐死。”撒八其人不见史传,当是基层军兵乘辽帝败逃作乱。志称“欲劫立”,似晋王尚未被劫。《辽史·天祚帝纪》则称晋王之死由于萧奉先的谮言:“萧奉先曰:余睹……此来欲立甥晋王耳。若为社稷计,不惜一子。明其罪诛之,可不战而余睹自回矣。上遂赐晋王死。”(并见《辽史·萧奉先传》,《契丹国志》略同)撒八之事容或有之,萧奉先促杀晋王,当也非虚构。同书同纪载天祚败逃入夹山,“方悟奉先之不忠,怒曰:'汝父子误我至此!’”,所谓“误我”,当包括诬陷文妃、晋王,以致余睹叛逃引金兵来攻,卒致亡辽。梳理有关记载,事件之发展还是脉络清楚的。

  天祚帝入夹山后,耶律淳在南京称帝,废天祚帝降封湘阴王。《契丹国志》收录淳称帝诏书,是一篇难得的原始史料。诏书中曾指责天祚:“汉子之戮实无名,伋妻之乱孰可忍!”下句指天祚与侍臣妻淫乱事,上句显然是说晋王之死。诏书中公然宣称死实无名,可见晋王之被诬枉,为世人所共见。文妃、晋王案的发生,已是辽朝灭亡的前夕。萧奉先之所以汲汲于谋害文妃母子,当与天祚帝有意传位有关。《辽史·刑法志》说:“天祚末年,游畋无度,颇有倦勤意。”《契丹国志》也说天祚“尝有倦处万机之意”。天祚尚在而史称“奉先恐秦王不得立”,可由天祚倦勤得到合理的解释。史籍所见文妃、晋王案,若干具体情节的记事,或有出入,但萧奉先图晋立秦,则贯穿全案的始终,辽、宋、金人记事,均无异词。由此说来,文妃案乃是述律氏权臣萧奉先谋害文妃、晋王,为述律氏元妃所生的秦王谋取皇位,它实质上是齐天后、懿德后两案之后,述律氏家族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皇权的争夺。

  但是,这次夺位的结局,是述律氏家族的彻底溃灭。保大元年,萧奉先父子遭天祚帝斥逐,被部下执送金营。长子昂(磨哥)被金兵杀死,奉先及次子昱(那野)被辽兵截回处死。萧孝穆后裔余里也也被金兵俘获。天祚诸子,赵王习泥烈及秦王、许王先后被俘。梁王雅里被劫立,病死。两年后,天祚帝也被金兵俘虏。述律氏家族与辽皇室同归于尽。


六、结语

  本文凭依石刻文字之助,以订正《辽史》后妃记事之疏误,借得窥见辽代后族中源出回鹘的述律氏与古老的契丹审密拔里氏两大族系的分属及其地位的升降。述律氏淳钦后(应天太后)助太祖建国平乱,扶立太宗,为一代开国名后。审密拔里氏承天太后扶立圣宗,亲摄国政,辽朝国势至于全盛,太后声名,远播于域外。述律氏与审密拔里氏,以应天与承天两后为代表,对于辽朝的建立与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但自世宗夺位,应天太后被废,述律氏家族也随之遭到贬黜。圣宗以后,述律氏渐趋复兴,遂一再谋划对后位与皇权的争夺,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后位与皇权的争夺,极大地削弱了辽朝的统治力量。世宗夺位后五年即被刺杀,史称此后“宗王反乱,无代无之”【15】。如果说,圣宗以前,皇族宗王的反乱在冲击着辽朝的统治,圣宗以后,述律后族的夺位之争,则导致了辽朝的衰落与灭亡。自从自立为太后的钦哀后杀害齐天后以来,三大后案,不仅后妃被害,祸及皇子,而且还有大批贵族官员因而遭到诛戮。三案平反,述律氏失败,又有一批依附的官员被株连。辽朝统治集团相互残杀,不断削弱着自己,辽朝政局也因而长期动荡。最后,文妃一案,耶律余睹惧罪降金,加速了辽朝的败亡。

  《辽史·外戚表》序称:“辽史耶律氏、萧氏十居八九。宗室外戚,势分力敌,相为唇齿,以翰邦家,是或一道。然以是而兴,亦以是而亡,又其法之弊也。”序作者看到了萧氏外戚关系于辽朝的兴亡,但后族萧氏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包含着述律与审密两大族系。辽朝的衰亡也并非由于宗室与外戚、帝党与后党之争,而是由于后家二大族系自相水火,述律氏家族一再展开了权位的争夺。因撰此文,揭示其事,以供治辽史者参考。

注释:

【1】参见拙作:《契丹的部落组织与国家的产生》,《历史研究》1964年第5—6期。

【2】《社会科学辑刊》1979年第3期。

【3】光绪刊本萧思猥作萧锡珪,思猥名见沈阳宋本,中华书局校点本同.

【4】《萧德温墓志铭》,见陈述辑校:《全辽文》第二一六页。本文所引墓志,均见此书,不复注。

【5】郑绍宗:《契丹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铭》,《考古》1962年第8期。

【6】参见拙作:《辽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与皇位继承》,《中国民族史研究》(四),1992年。

【7】陈述:《契丹史论证稿》第155页引《长编》作“皇太后、重元与其相某谋作乱”,《契丹政治史稿》第142页同。按《长编》原作“萧氏卒,宗元怙宠,益骄态,与其相某谋作乱”。陈书引文“皇太后”三字衍。

【8】朱子方:《从出土墓志看辽代社会》,《社会科学辑刊》1979年第2期。

【9】《辽史·萧速撒传》:清宁中,“入为北院枢密副使”。“太康二年,知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时为北院枢密使,见《辽史·道宗纪》及《耶律乙辛传》。《道宗纪》记此事,乙辛、速撒均称为“北院枢密使”,当有脱字。

【10】见《辽史·道宗纪》及《萧酬斡传》。

【11】见傅乐焕:《辽史丛考》所收《辽史复文举例》。

【12】此家族,我以为系出审密乙室己氏,另文说明。

【13】见《辽史·天祚帝纪》,同书《萧余里也传》失载。

【14】冯家升:《辽史初校》卷二九天祚纪校语,似有误解。见《辽史误三种》,第155页。

【15】语出《辽史·耶律喜隐传》。

《辽金元史十五讲》第五讲,原载《历史研究》,199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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