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贵
京剧有一出保留剧目叫《华容道》，取材于《三国演义》第五十回。话说赤壁一战，曹军大败，一行人来到华容道，原以为有了喘息之机，孰料诸葛亮预谋在先，派关羽在这里布下埋伏。战前，关羽曾立下活捉曹操的军令状，可他一向秉持忠义，架不住曹操一再提起往日交情，这才放走了曹操。
如今有句流行语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欠下的总是要还的。华容道上演的这一幕，算是比较典型的还人情了。想当年，刘备战败，关羽兵困下邳，又不知刘备下落。为保护刘备夫人，身陷曹营达半年之久。曹操爱才心切，答应刘备提出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三条要求，权且封他为汉寿亭侯，给予极高礼遇。关羽得到刘备消息后，过五关斩六将杀出曹营，最终回到刘备身边。
对关羽私自放走曹操这件事，史学界一直持有不同看法，说到底是团体利益与个人交情孰轻孰重的问题。无论怎么说，两军交战你死我活，容不下个人恩怨，私自放走敌对阵营的首领就是大错，我们不能以维护关羽的传统形象为由讳莫如深。
有人说，讲人情是旧时代人际关系的遗存，可现实告诉我们，进入经济与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后，人情社交仍然是普遍现象，处处都有人情纽带，事事都有人情链接。在成人的世界里，没有人愿意在一个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值得深思的是，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讲交情、通款曲这件事并不不限于伦理范畴，而是嵌入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整个社会运行的润滑剂。
人情的存续，是由社交的属性左右的，无非是共情与互利，通常表现为三种类型。一是友情为重的旧交。这类人情相对比较清纯，是多年来交往的累积，较少功利纠葛，或可成为世交，除非时过境迁，一般不会中断，但却会止于两代，能延续到第三代就很难了。由于是多年结下的情谊，老邻居比起亲戚来往来还要密切，如今，居住环境随乔迁而改变，往日那种老邻居却不见了。同住一栋楼，相见不相识，不要说往来互动，就连打招呼都省了，所谓“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第二种是感恩念恩产生的回报。这种类型虽不多见，但却很真诚。施恩的一方的即便不求回报，感恩的一方也会永志不忘。所谓“大恩不言谢”，不是不想谢，而是没有谢恩的本钱和能力，只能铭刻在心，即便临近终老之时，也要嘱咐子孙后代，一旦有了出头之日，就要报答人家的大恩大德。报恩尽管与还人情相类，但也略有不同。恩情是在急人之难、纾人之困乃至患难中结下的，人情则寻常可见。
第三种是有求于人的利益输送。现代社会与小农经济的最大不同是，社会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自然人上升为公民，与外界的联系非常紧密，谁都不能自给自足，但凡出门办事，都要有求于人，连孩子上幼儿园都要托人拉关系，万事不求人是不可能的。求人办事总要疏通关节，或事前打点，或事后礼敬。经济能力有大小，心意总要表达。拿不出高档礼品，送点土特产也说得过去。圣人尚且信奉“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凡人乎？
在民间，走后门、拉关系，请客吃饭，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到了商界，公关已成为重要的经营策略和手段，利益输送的现象也就更为普遍。诚然，契约观念的兴起，使得商界通行规则发生了很大变化，市场经济越是发达的地方，人情经济越没有市场，但对普通百姓来说，人情债仍是一个绕不过的坎。在利益交换通行的背景下，切断人情往来，绝世而独立，肯定行不通，所谓“人情大于天”并不为过。麻烦的是，“人情债”并不限于物质层面，成为潜在的精神负担。人们在为生计奔波的同时，还要被人情往来所裹挟，要按下暂停键很难，因为亏欠的心理压力大于赠送，不还不快。提倡用“礼金互免”的方式会友，当是好主意，可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礼尚往来自古有之，凡人在所难免，所谓“礼多人不怪”。普通人情不必过于刻意，礼数到了即可。但是，不是所有的送礼行为都属于人情。撇开行贿不谈，有些送礼行为尽管也有情分在里边，但更多的是因为您有人家用得着的时候。一旦您没了利用价值，“门前冷落车马稀”是必然的。在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人家依然诚心与您交往，那就称得上“老铁”了。（文/王兆贵）
附注：本文发表在《衡阳日报》2023年2月12日文苑，责任编辑胡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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