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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哲学世界日|谁说哲学不能定义?

我来说哲学|谁说哲学不能定义?(一)

作者:韩东屏



韩东屏 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省伦理学会名誉会长。主要从事伦理学、价值哲学、文化哲学和社会历史哲学方面的研究。自1982年从事哲学研究以来,出版专著5部,发表学术论文和理论随笔400多篇。


一个时期以来种种谈论哲学的著述表明,当今的哲学研究者已经对定义哲学失去了信心。可我认为,给出一个抗挑战的哲学界说,使之成为具有共识性的哲学观,不仅是必要的,而且也是可能的。

 

哲学能否定义?

哲学是什么?

这是一个事关哲学本质的根本性提问,其它那些关于哲学的提问,如:哲学的对象是什么?哲学的特点是什么?哲学的主题是什么?哲学的功用是什么?哲学的使命是什么?等等,则都绕不过对“哲学是什么”的回答。

可这恰恰是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迄今悬而未决。

已故知名学者高清海先生来武汉讲学时讲过一个日本笑话:为难哲学家的最好办法就是问他哲学是什么?因为有“聪明人”之誉的哲学家们要么是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要么是会给出完全不同的答案。事实的确如此。不少搞了一辈子哲学的人对之保持沉默,另一些人则给出了五花八门的说法。如果这些不同的说法中能有一个被广泛认可也不会让解说哲学成为难题,但不幸的是,即使有某种较为普遍的说法,也经不起仔细推敲。

“哲学是系统化、理论化的世界观”,这是国内哲学教材关于哲学所普遍采用的说法。这个说法尽管很普遍,但它其实并不是对哲学本质的揭示,更不能作为哲学的定义。因为“系统化、理论化”是所有学问的共同点,而不仅仅是哲学的特点。至于“世界观”,也不是哲学可以独享的荣誉。试问,有关世界空间形式和数量关系的数学,有关物质的运动与基本构成的物理学,有关地球构成演化的地球学,有关宇宙构成演化的宇宙学,有关人类社会经济结构和经济活动的经济学,有关人类社会政治结构和政治活动的政治学、有关人类社会结构和演化的社会学,等等,难道就不是“世界观”或关于世界的看法?可它们为什么不叫哲学而叫科学?

有人会出来辩解:哲学的世界观“是关于世界的总看法”,而上面所说的那些科学,不过或者只是有关自然或自然的一个方面,或者只是有关社会或社会的一个方面,并没形成一个总体性的观点,所以不能称为哲学。然而这样的辩解是无效的。我们知道,哲学对自然、社会和思维的看法也是分成三个部分来论说的。既然这三个分开论说的部分的加和就可以叫哲学的世界观,那么上述那些科学再与大脑科学、思维科学的加和能不能叫哲学的世界观?何况社会学、地球学和宇宙学又怎么会不是对社会、世界、宇宙的“总看法”?

当然还可以继续辩解:虽然哲学和上述科学都研究自然、社会和思维,但哲学研究提供的是关于这三个领域的最一般规律的观点,而其他学科提供的则不是,所以哲学的本质特点是普遍性。将普遍性作为哲学的本质特点,也是一种有较多共识的哲学见解,受到不少哲学大家的首肯。如黑格尔就说:“哲学以思想、普遍者为内容,而内容就是普遍存在”,“哲学要思考普遍的对象”;罗素也说:“当有人提出一个普遍问题时,哲学就诞生了”;恩格斯说得更明确:“辩证法不过是关于自然、人类社会和思维的运动和发展的普遍规律的科学。”且不说这样的辩解已经等于承认光凭“哲学是系统化理论化的世界观”这个说法并不足以区别哲学与其他学问,现在只问:由数学、物理学提供的在整个宇宙都普遍适用的普遍规律,为什么就不如仅能说明地球上的人类社会的那个普遍规律更为普遍?这自然也是一个他们根本无法澄清的问题。

何况哲学也并不总是只研究最普遍的东西。不仅那些有如物理哲学、化学哲学、经济哲学、政治哲学等与各门具体科学相伴的部门哲学所研究的东西肯定不是“最普遍”的东西,不仅伦理学、美学、宗教哲学等哲学子学科研究的肯定不是最普遍的东西,而且那些有如逻辑实证主义的语言分析,有如诠释学的文本诠释,有如心灵哲学的心灵研究,有如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之类,显然也称不上是“最为普遍”的东西。

还有,哲学其实也并非只研究自然、社会和思维。毫无疑问,哲学还研究人,并且是更为重要的部分。可是同样也研究人的人类学、人种学、民族学、生理学、医学、人力资源学、人际关系学之类,为什么又不能被称之为哲学?难道这些学问不是系统化理论化的吗?显然也不是。其实没有哪门具体学问或科学是非系统化理论化的,而且它们也总是有关世界、宇宙的某个方面或某个部分的看法。所以所谓“系统化”、“理论化”和“世界观”这三个东西以及“普遍性”,没有一个是与哲学的独特性即本质相关的。

实际上,把哲学说成是“系统化、理论化的世界观”,尽管在中国哲学界还算是普遍的观点,可在世界哲学界却一点也不普遍,它并不是不同国家、不同学派的哲学从业者的共识。

除了以上两种关于哲学的看法较为流行之外,还有一种说法也常被哲学人士用来回答哲学是什么,这就是从解读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弄出的一个命题:“哲学史就是哲学”(黑格尔原话为:“哲学史本身就应当是哲学的”)。

但当黑格尔如此说的时候,他显然不是在给哲学史下定义,因为“哲学”是“哲学史”的上位概念,我们只有先知道什么是哲学,继而才能知道什么是哲学史,而不是相反。同时,黑格尔如此说也不是在给哲学下定义,意谓“哲学就是哲学史”。如果这是在给哲学下定义,那就说明“哲学”这个被定义项还是一个待明确的东西。既然连“哲学”都有待明确,那“哲学史”肯定更是一个不明确的东西,如此又怎么能用它来定义哲学?黑格尔作为逻辑大师,当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逻辑错误。那么,当他如此说的时候,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依我揣测,他不过是在告诉人们,哲学不似科学,没有一个能一统天下的范式理论。所以要想学习或研究哲学,只有去了解存在于哲学史中的各种哲学学说。

有关哲学的那些较为普遍的说法都难以成立,其余从未流行的各种个人之见就更不用去一一评说了。

人类有关“哲学是什么”的反思,在近代得到空前增强,并提出诸多界说。尽管这些界说差异甚大,人们也一直没有放弃界说哲学的努力。可是到了当代,一种“哲学不可定义”的观点开始在哲学界弥漫。

有关“哲学不可定义”的说法有以下几种:

其一是“哲学的不可定义性就在于它有无数个定义”。可这显然不是一个有效的论证。因为只有一旦给出哲学定义就会导致定义的内在逻辑矛盾才叫不可定义,而无数无逻辑矛盾的哲学定义的纷纷提出,恰恰表明哲学是可定义的,只不过是这些定义的内容互不相同罢了。

其二是高清海的论证,他认为:哲学研究人,是人学。人性不像物的属性那样固定,而是发展变化的,因而哲学的性质也是变动不居的,并没有固定本质。这种说法的问题是,研究对象的性质不等于相关学科的性质,人性也不等于哲学的本质,所以从前者的无定性是推不出后者的无定性的。而且,既然高清海说哲学研究人,那就可以说哲学是关于人的学问。何况,当他说“哲学无固定性质”时,其实已经给哲学定了一种性:无定性。

其三是说哲学在本质上是自由的,因而任何一种固定的哲学定义都会使哲学丧失其自由气质或特性。哲学的确有自由的特性或气质,但既然连“自由”本身都是可定义的,即我们从没听谁说过自由不能定义,那为什么有自由特性的哲学就不能定义?再说与上同理,当说自由是哲学的本性时,也是在定义哲学了。

其四是说想要给“哲学”下定义,必须有一个比“哲学”概念更大的概念,它可以使得“哲学”概念变成它的下属概念。但因为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更高的概念,所以“哲学”概念是无法定义的。然而这个说法实在太过轻率,哲学是学问的一种,“学问”不就是“哲学”的上位概念吗?“哲学”不就是“学问”的下属概念吗?

其五是较早论述哲学不可定义问题的李光程的说法,他借助维特根斯坦创造的“家族相似性”概念做了个说明:“哲学是一个大家族,其中每一成员只有家族相似,没有共同本质。任何已有的和将有的哲学定义都只是这个家族的一员,不能代表整个家族。想想我们能否找到一个任何哲学家都同意的哲学定义便能支持上述说法。”李光程的说法其实已不是说哲学不可定义,而是说哲学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定义。即便如此,他的推论并不成立。因为用“以往”断言“将来”,或用“已如此”断言“将如此”是靠不住的。诚如人类曾经不能飞上天,不等于人类永远也不能飞上天。休谟说得在理:企图用经验知识来证明因果关系前提的有效性和可靠性,会犯的错误之一是超越经验知识范围。因为我们只能经验过去,不能经验过去与未来的联系;只能经验个别事件,不能经验个别与一般的关系;我们不能用经验到的关系解释不能经验的关系。所以,哲学迄今没有统一定义,不等于以后也不会有统一定义。

后来,同样认为哲学不可能有统一定义的陈嘉映是用一个比喻来做论证:哲学是一座迷宫,各种不同哲学定义只不过都是踏入这所迷宫的不同入口。意思是说,不同的入口,不可能使人们对迷宫有同一的见解。但是,如果人们踏入的确实是同一座迷宫,那么只要他们能持续探索,就迟早会对整个迷宫逐渐形成大致相同的认识。何况,若同样用比喻来说,我们还可以从高处鸟瞰整个迷宫,从而获得对迷宫的一致看法。

李、陈二人的论证尽管无法服人,可迄今仍无一个统一的哲学定义现身也是一个事实。由此可知,“哲学不可定义”的命题若想成立,只能是“没有一个适用于一切哲学理论的统一定义”或“无法找到一个公认的哲学定义”的所指。

 

哲学是否需要统一定义?

既然已有的关于哲学无法找到一个统一定义的论证均不能成立,就意味着我们只要努力,还是有可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定义的。不过,这就又会生出一个前提性的问题,即哲学是否需要寻求统一的定义?显然,如果不需要,即使我们能找到,也不该把力气浪费在这里。

我的回答是:需要,理据如次:

第一,对任何对象的认知如果形不成共识或统一界说,说明对该对象的了解还很肤浅,因为看法越多,差别越大,越表明对对象的认知还处在蒙昧阶段,哲学亦然。而尝试性地不断提出各种不同哲学界说并相互竞争,正是深化认识以达到本质认识和求得共识的必要。

第二,其实不独哲学没有统一定义,所有学科起初都没有统一定义。要想有统一定义,必须经历一个从“多”到“一”、从“异”到“同”、从“无”到“有”的探求过程。事实上就是现在,也仍有不少学科的定义没有得到完全的统一,如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经济学、法学、史学,甚至数学和物理学等,可我们却从未听说它们要放弃追索统一定义的努力。既如此,哲学为何要放弃?

第三,毫无疑问,如果我们连哲学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不能给哲学一个统一的界定,那么,我们所津津乐道的有关所谓哲学的一切,就很可能是属于别的什么东西而不是哲学。许多反对寻找哲学统一定义或否定存在统一哲学定义的学者,都有自己的哲学定义。李光程说:哲学没有统一定义,但哲学工作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工作旨趣下一个“工作定义”。然而,他们这种自我中心主义式的哲学定义,实际上并不能证明他们自己搞得就是哲学研究。因为根据这种道理,任何一个按自己旨趣工作的人,都可以声称自己是在搞哲学研究,不管他是在研究服装还是在研究饮食,甚或是研究巫术。显然,要想结束这种混乱的局面,只能是在有了一个统一的哲学定义之后。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是无统一哲学定义,将影响哲学的生存与发展。也许有人觉得这是危言耸听:两千多年来哲学没有统一定义不是也一直在蓬勃发展吗?以往的确如此。但是近代以后,特别是进入20世纪以来,哲学的命运就越来越让人担忧。因为哲学不求统一界说的结果是对哲学的界说越来越随意。于是人们对哲学的认识呈现出一种不同于认识其它事物的反向运动,不是越来越清晰一致,而是越来越模糊混乱。在古希腊,先哲们对哲学的理解,还只是“追求善”(苏格拉底)、“爱真理”(柏拉图)、“研究有”(亚里士多德)之间的差异;到了近代,知识论的解说成为主流,霍布斯认为,哲学是关于结果或现象的知识。费希特认为,哲学是知识学,它以整个人类的知识体系为对象,所要阐明的是知识的可能性和有效性,知识的根本原则及其可能性,以及知识与知识之间的内在联系。可是现在,除了我们所熟知的教科书定义以外,说哲学是认识论的有之、说哲学是讲道理的科学的有之、说哲学是语言分析的有之,说哲学是人学的有之,甚至还有人说哲学是生活方式或生存方式,更有甚者说哲学是音乐,是游戏。这就干脆让哲学超出了思想活动的范围。可以承认,哲学是有许多表征,也与很多东西有关。可若仅仅依据其中的一条线索就界说哲学,只能是盲人摸象,摸到什么的就说哲学是什么,可是如果什么都是哲学,哲学必然丧失自己的本质和个性,变得什么都不是。胡塞尔说:“形而上学的一再失败和实证科学在理论和实践上不断获得巨大成功所形成的鲜明对照。”诚如斯言。在科学昌盛并大肆扩展疆域的现代,哲学对自己身份的茫然无知,已使它找不到自己的家园,没有立足之地,面临生存危机,而对哲学的不求甚解和漫无边际的界说,更是让这种危机雪上加霜。

因此我认为,哲学要想获得安身立命之地,不论如何困难,也必须追问自身并努力探求统一的界说。即使总不成功,也不能放弃。何况也许这在今天已不是一件无法企及的事。

 

从参照系说哲学

以往说不清哲学,我看主要是方法上存在问题,这就是只盯着哲学说哲学。

窃以为,比较出差异,差异显特质。在对某个对象看不清楚的时候,选个参照物再看,不失为一法。

问题是该找什么东西作哲学的参照?离哲学远的都不行,那样二者之间的差异会太多太大,以致我们无法发现其中哪种差异才真正是哲学的特质。据此,这个参照物就应该是靠哲学最近的东西。比如要揭示人的本质,就需要以最高级的灵长类动物为参照而不是以石头为参照。

什么东西距哲学最近?是科学。因为二者本出一源,后来才有分殊,所以二者之间既有最密切的关联及相似性,又已不是一种东西。这就难怪德国哲学家石里克也有类似看法,他说:“正确地理解哲学与科学的关系是洞察哲学本质的最佳方法”。因此,这里对哲学本质的回答,将以科学为参照。

以科学为哲学的参照,意味着我认为哲学不是科学。的确,哲学不是科学。哲学虽与科学有许多密切的联系,但与科学也有许多质的不同,曾经的苏联哲学家尼基福罗夫曾从八个方面做过分析:一是从理论证明标准看,科学是用事实证明理论,哲学则不需要;二是从证伪标准看,科学存在可证伪性,哲学则不存在;三是从范式标准看,科学有占支配地位的范式理论,哲学则没有;四是从方法看,科学是用实验和归纳,哲学则用类似数学的演绎法;五是从所研究的问题看,每门科学都有研究者普遍感兴趣的问题,哲学则没有;六是从语言看,科学有越来越精确的专门语言,哲学语言则含糊不清、捉摸不定;七是从发展看,科学的发展是新理论淘汰旧理论的取代式发展,哲学则是后来的理论不能使在先的理论失去意义的叠加式发展;八是从真值评价看,科学的语句或观点是描述性的,可做真值检验,哲学的观点则不是,不能被做真值检验。

尼基福罗夫的上述观点包含有对波普尔、库恩等西方学者的科学哲学理论的合理内容的汲取和综合,基本上是有道理的,只是他对科学与哲学这二者在方法、问题这两个方面的区分还不够确当。因为,对哲学方法他是用比附来说的,并没直接告诉我们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方法;对问题的概括则过于绝对。不难发现,其实,哲学也有一些大家普遍感兴趣的问题,如“存在是什么”、“认识是什么”之类,至少在某个历史时期,就是被哲学家普遍讨论的问题。另一方面,科学其实也有一些不是所有研究者都感兴趣的问题,如“哥德巴赫猜想”就不是所有数学研究者都喜欢研究的问题,如何提高水稻的产量也不是所有农学研究者都愿意研究的问题。

除了尼基福罗夫说到的这些差异之外,西方学界还有人依据哲学不具有理论验证的可重复性、知识的可积累性和描述的客观化、形式化、定量化等科学具有的特征来证明哲学不是科学,也不无道理。

不过,在科学与哲学的众多差异中,要说其中的根源性差异,还是方法的不同,其它的不同,则均由不同的方法派生。科学方法从本质上可以概括为经验实证,即广泛运用观察、测量、实验和调查等手段获取研究对象的感性材料,经理性加工,主要是依靠归纳法进行总结,并力求引进数量概念和数学方式进行理论描述,使之上升为科学理论或科学假说或科学预测,再用观察、测量、实验和调查等手段去加以验证。正因科学理论源于对经验事实的提炼,并被经验事实验证,科学成为求真的事业,负责向人们提供真知、真理。

哲学虽然也向人们提供知识。但以上所有那些做法几乎都是哲学所没有的。哲学不作观察、不进行实验,不搞调查,不收集事实,也不用甚至鄙视归纳法,至于引进数量概念和数学描述方式虽偶有学者尝试,如笛卡儿的《哲学原理》、斯宾诺莎的《伦理学》之类,却未成表述范式。哲学的方法是超验思辨,这种方法不从经验材料出发,而是在沉思中发现并提出令人惊异或费解的问题,然后通过思维所构造的超越具体经验的概念、范畴或原理来对问题进行辨析、解释,并在不断推进的辨析解释中演绎出更多的概念、范畴和推论,从而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试想古今中外各位哲学大师的学说或各种原创性哲学学说,哪个不是这样建构的?

或许有人会提到数学也是一套概念演绎体系,为何数学就不是哲学而是科学这样的问题。数学与其它科学相比,确有特殊性,也是重演绎不重归纳,不过数学的根基还是扎在经验之中的。专门的研究证明:“数学的本质是经验性与演绎性在实践基础上的统一”。这即是说,数学仍属于经验实证的科学。事实亦如此,虽然数学的公理或公设均不能由逻辑推论为真,但均可从经验中得到屡试不爽的验证,如1 1=2、两点间直线最短、两条平行线无限延长永不相交等等公理、公设均是如此。而哲学本身类似于数学公设的基本原理、基本范畴、基本概念,因是超验的,在经验中根本得不到证明。

正因为哲学的方法是超验思辨的而不是经验实证的,所以哲学的原理、观念和(最终)结论才是不能证实的,哲学的理论体系才是不能证伪的,哲学的语言才不是精确的和同一的,哲学的论述才不是描述性的,哲学的命题才是不能做真值检验的,哲学的发展才不是“以新替旧”的取代式的,哲学才没有自己的范式,等等。

大多从事哲学研究的人,可能会因“哲学不是科学”的结论而感到气馁、沮丧,可我以为这恰恰是哲学的骄傲和光荣。一个不是科学的哲学的存在表明:科学不能包打天下,成为“万能之学”。当自然对人类的报复加剧之际,人类开始反思理性的狂妄。但需澄清,这里的“狂妄”,当是指科学理性而不是哲学理性。假如人类早点倾听哲学的“天人合一”或“应该如何”之类,而不是科学的“能够如何”、“能做就做”之类,事情或许就不会变得如此糟糕。关于哲学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此处先说这些,后面还有论及。

要想确认学科的基本方法是区分不同学科的关键,还需要回答两个可能被提出的疑问。

第一个疑问是:难道艺术也是以自己的基本方法与科学或其他学科相区别?

爱波·爱波斯费尔塔给出的是否定的回答:“艺术探索人的情感的深度,进而主要是表达信念和其他价值,而科学的目的是传达客观知识。这似乎是科学与艺术的基本差异。”卡西尔也持否定态度,只不过具体说法不同:“科学与艺术不仅有不同的目的,而且有不同的对象。”

应该说,以上二人有关艺术与科学之差异的说法都是事实,但这些差异之所以会存在,还是源于基本方法的不同。艺术的基本方法是形象思维,即在想象中用语言、线条、图形、色彩、音响等不同手段来构成可感的形象。这种可感的形象作为形象思维的产物,所负载和传达的信息是作者对自然、社会、自我、他人、生活的体验与感想等,而文学、音乐、美术之类的作品就是其典型形态。因此,艺术与科学、哲学都不同,它不是用来提供普遍知识的,也不是用于答疑解惑的,而是用于表达、倾诉个人内心主观世界的感受、情感和心曲的。既如此,它里面自然会含有“信念和其他价值”。

第二个疑问是:宗教是不是哲学?如果不是,那宗教用的又是什么方法?

宗教不是哲学,而是信仰崇拜超自然力量或神圣化偶像的话语、组织、活动和生活方式之总和。这说明,宗教显然不是什么学科,它与哲学的差异,不是学科与学科间的差异,而是学科与生活方式的差异或思想与存在的差异。因此,尽管宗教也有自己的方法,但绝不会是学科的方法。当然了,宗教哲学还是属于哲学的,其基本方法也仍与哲学一样,是超验思辨。所不同者,仅仅在于宗教哲学的超验思辨,是以神或上帝为基本预设。

经过以上考察,现在可以回到正题来回答“哲学是什么”了。

哲学的基本方法既然与科学的基本方法不同,一定是它所研究的问题与科学不同,据此我的回答是:哲学就是在用超验思辨的方法探索科学未答问题时形成的学问。简之,哲学就是研究科学未答问题的学问。

根据这个定义,哲学的对象就是科学未答问题,而哲学的使命就是回答科学未答而人又要追问并希望有一定答案的问题。通俗地说,凡是科学未研究回答的问题,就是该哲学思考的问题。

我如此定义哲学,不仅是比照科学的结果,同时还有另外三个方面的根据或证明。这就是:哲学史的证明、哲学仍有作为的证明和解释力的证明。以下依次来说。


(未完待续)


来源:《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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