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教所里的小小在读书。 通讯员供图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13岁的小小（化名）说，她很喜欢六年级语文课本中朱自清的散文《匆匆》，她在课室里细声地读了一段。
临近晚饭的时间，窗口渗进淡淡的斜阳，课室里只有小小一个人在做作业，其他学员的年龄与她相差太大了，不用做小学作业。
这是广东省女子劳教所，在成年的劳教人员队伍中，小小的确显得很小，11岁那年，她用农药将父亲毒死，母亲虽然经医治后逃过一劫，但家已破碎。如小小所读的课文，日子一去不复返。
在“六一”国际儿童节来临前夕，新快报记者采访了小小。
新快报记者 黄琼 通讯员 刘洪群 冯党生
爸爸死了，家里很安静
小小说，父亲是躺在她的床上死去的，自己没有害怕，没有哭。
“爸妈都很疼爱我，有好吃的让给我，买玩具给我。”小小说，父亲还带她到广州城区的游乐园玩，滑滑梯、骑木马、碰碰车等。采访中，小小都是说父母的好话居多。
在和记者交谈的过程中，小小始终微笑，起初一触到她毒死父亲的环节就“跳开”，后来才发现，，即使讲到父亲死去的环节，她依然面带微笑。
小小生于1999年2月，家住广州市从化市温泉镇某村，事发前，就读温泉镇某中学的小学。
“爸爸不凶，有好、有不好。”在小小的记忆中，父亲是盖房子的，曾看到过父亲所盖的三层楼房。而母亲则在家里负责家务。
2010年12月22日，因为逃课，小小被父亲用木扫把打了一顿。第二天中午，小小将准备好的农药放到午饭的菜中。
“三调羹够了，爸爸肯定会完蛋了。”小小说，农药的液体是浅红色的，是在家附近一废弃的房子里找到的，收藏在自己的床底下。
当天她提前吃过了午饭，趁母亲不注意时才下毒。父亲回家的时候很累、很饿的样子，狼吞虎咽。看到父母吃饭，小小跑到离家十几分钟远的一座废弃的房子里躲了起来。
大约下午2点的时候，在外躲了一个多小时的小小回到家里，看到父亲坐在凳子上休息，很不舒服的样子。
下午3点，父亲因肚子痛得厉害而躺倒床上。小小说，这时，她才开始有些害怕，但当时没有出声。
没多久，父亲被小小的叔叔送往医院，小小也跟着过去。医院查出是农药所致，但小小的父亲和叔叔都没有报警。
当天晚上，小小是在婶婶家吃饭的，晚上9点就睡觉了，第二天早上7点被叫醒，堂哥送她回家。
“爸爸死了，家里很安静。”小小说，她父亲是躺在她的床上死去的，自己没有害怕、没有想法，有点伤心、没有哭。母亲有哭，但听不到声音，眼睛都肿了。
为什么弑父？“报复！”
“爸爸打我，用木扫把打我。”
小小见过父亲的遗容后，他的遗体就被送到殡仪馆冰冻起来。
小小说，在父亲被冰冻的第二天，她就去上学，上课时因与同学说话，被老师罚出课堂。
事发后第5天，小小在家吃过晚饭，6点半左右，被警察带走。到了派出所，警察问她与父亲的死有无关系，小小说没有，问过话后，小小就回家了。
事发后第9天下午，还在课室上课的小小再次被警察带走。“为什么？”此次警察的问话很直接简单。小小说她当时的回答也很简单：“报复！”“爸爸打我，用木扫把打我。”
承认自己下毒毒死父亲的事实后，小小还带警察到废弃的房子等现场，找到下毒后被丢弃的农药。
此后，小小继续上学，小小的事情只有班主任知道，身边的同学都不知道。小小说，自己还和平时一样，只是回家后，母亲除了喊吃饭外，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直至2011年3月16日下午，小小被警察带走，送到了位于佛山市三水区的广东省女子劳教所，被劳教两年。
想不想母亲？“不想”
小小说，至今，叔叔来看过她5次，母亲一次都没来过。
小小成了该所年龄最小的未成年劳教学员。
小小说，父亲的死，她没有感到害怕，而初到劳教所，她却感到害怕，因为这是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韦妈妈对我很好！教我语文。”小小说，三个月后，她才适应了新的环境，所在的三大队二分队的管教警察对她都很好，韦月秀分队长还被她喊为妈妈。今年2月过生日时，干警方干事还为她开了个party。
“她经常做噩梦，还尿床。”韦月秀说，小小刚进劳教所时，自我封闭，所有人问她都不回应，只是一直不停地哭，不肯理头发和换衣服。
小小不说话的状况持续了半个多月，韦月秀说，当时的天气还比较冷，所里的纪委书记李美英还把自己小孩的衣服拿来给小小穿。在大家的关心下，小小开始用点头和摇头来回应干警。
为了能更好地开导小小，韦月秀通过电话联系到疼爱小小的叔叔，请他过来与小小会见。还联系到小小的老师，请老师给小小写信，寄学习用的笔记本、圆珠笔等。
小小说，至今，叔叔来看过她5次，母亲一次都没来过。当问她想不想母亲时，小小说“不想”。
三个多月后，小小的情绪开始稳定了。
“有干警与她聊上网，她才开口说话。”韦月秀说，能打开小小嘴巴的话题竟然是上网。后来，通过不断谈话，小小才说自己经常逃学到网吧上网，是个小网迷。她不爱学习，成绩也很差。
现状
爱耍小脾气，也懂得领情
小小经常会在管教警察方芳面前耍小孩子脾气，方芳辅导小小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似的。
方芳说，去年平安夜之前，她对小小违法纪律进行了批评。平安夜的当晚，她送了个苹果给小小，小小当她的面随手就把苹果扔到垃圾桶，还说了一句“一个苹果就想收买我”。方芳没有回应小小，第二天，小小将苹果捡了回来并洗干净，找到方芳说“平安夜送苹果，意味着平安，谢谢方干事”。
“一要学会爱自己；二要学会包容他人。”方芳说，这是她经常教导小小的。平时，小小有些小缺点和小错误，她都可以原谅，但大的错误，方芳就会严肃批评，小小就会大哭，哭到累为止。
每天上班，方芳都会第一时间去看看小小，而小小心情好的时候就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心情不好时理都不理。
将来
谁来照顾她？
“多讲些青春期关于性方面的知识。”方芳说，两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小小始终要回到社会，如何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去年6月，小小来了初潮，身边的劳教学员也教她，但一人说一种方法，小小不知该听谁的，都快哭了。得知消息的教育分队长古宇虹给小小买了短裤和卫生巾，给小小讲解使用的方法和保健事项。
“她在所里还不用太担心，出去就难说了。”方芳说，她与其他干警无不对小小将来期满出所表示担忧。小小的母亲智障，根本管不了小小。疼爱小小的叔叔已搬到广州市区居住，离小小的家远了，也无法顾及。虽然知道此情况的从化市司法局多次联系要对小小解教后进行跟踪帮教，但不是随时都能看住小小的。
方芳说，小小年纪太小，不懂得保护自己，不爱读书，假使有学校接纳，她也很难认真学习。如果没有人监管，她可能会像以前一样逃学。
以前小小逃学的时候，一天竟能花掉500多元钱。没有钱时，以她父亲的名义向别人借钱，还到绣衣厂里偷过钱。
小小的父亲死后，家里就没有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小小出去后，生活很成问题。而以小小的性格，很容易被社会上的混混所引诱。“怕她去吸毒、干坏事”，方芳说。
在两天的采访中，小小总带着微笑。当问到为何喜欢朱自清的散文《匆匆》时，她说：“因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记者手记
她的漠然微笑，是要强的伪装？
如今的这个悲剧无疑是个巨大的讽刺：小小将经常责打自己的父亲毒死了，而她自己，也将面临无“家”可归的境地。这一点，或许她还没意识到。
而其间，这个少女的冷漠，令人震惊。面对中毒痛苦的父母，她若无其事；看过父亲的遗容，她还能和同学打闹相约打球上网偷菜；即便是事隔一年多面对陌生人再说旧事，她亦无任何不安。那始终挂在脸上的漠然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而她收获的爱，却一点没有因此变少。老师给她写信寄相册，叔叔不计前嫌多次来看望，就连管教员都不顾冷面每天“请安”，甚至破例带来零食“讨好”她……
面对新快报记者乃至管教员，她都是微笑着，爱理不理，好容易答上一句也令人疑窦，明明不爱学习的她，一心想着要出去继续上学。我们宁愿相信这一切，不过是她微小的要强，稚嫩的伪装。
其实，我们也不愿意小小活在自责或悔恨当中，前事已逝，如今家贫母弱，惟愿她怀揣当时反抗至亲的勇气，好好保护自己，善待他人。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