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乎是个令人伤感的词语,它无情流逝,掠夺青春,苍老年华,又让人们尝尽离别相思之苦。
时光又是一件唯美到极致的事物,它储存记忆,细水深流,回味无穷。
有人虚耗、想方设法挨过这漫长的一生;有人精致,与时光化敌为友,共理世情风霜。
很多年前读到过这样一段话:
时间如流沙,捧在手里怕溜;时间如冰雪,含在嘴里怕化。
还有一句话说:
四季倏往来,寒暑变为贼。偷人面上花,夺人头上发。
唯美中带有一点伤感。
历史上也有很多写时光的诗词,美到极致。
如刘过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这是青春流逝的美。
如晏几道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是情人分离的美。
还有黄庭坚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是豪纵的美。
可我觉得,它们都比不过王国维笔下的诧然之美。
1905年春天,长期奔走在外的王国维回到家乡海宁。
到门前的那一刻,他惊诧恍惚了。看到面前这个年老色衰,容颜憔悴的妇人,再回想起曾经年轻的妻子,他感慨万千,真可说得上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王国维妻子莫氏也是个通情达理,任劳任怨的女人,在王国维出国求学的漫长岁月里,是她带着几个孩子孤苦相伴,免去了王国维的担忧。
岁月是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杀人不见血的凶器,特别对动荡年代的女人尤其如此。
既要忍受旧社会对她们的约束,还要独自撑起一个家庭,面临凄风苦雨的侵蚀。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就体弱多病的莫氏自然经不住岁月的消磨,仿佛一夜之间,就从豆蔻年华老到了古稀黄花。
这种巨大的反差与变化,让王国维惊讶诧异,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写下那阕有名的《蝶恋花》。
《蝶恋花》
王国维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词一起笔就是对人生沧桑巨变的感叹。他说,我早已历尽天涯离别的痛苦,想不到重回故地时,却看到百花如此零落的情景。
“零落”二字看似写花的凋落,实际上是对妻子苍老年华的无限感慨。
他仿佛在说,久别重逢本应该是高兴开心的事情,可是我高兴不起来。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悲伤了。
为什么?因为他深爱的妻子,那个曾经携手,说好要白头到老的女子老了,衰败了,憔悴了!这让他十分揪心,甚至悲痛不已。
那种感觉,没有真正患难与共、恩爱情长的夫妻很难理解。但我们仍然能感受到它流露出来的悲痛。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这是王国维的回忆。
当年,他远去之时与莫氏在花下分别,莫氏强忍着眼泪,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离开。
可等今天再回来,眼前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只有那无言的青天和静守的纱窗,还是当年的模样。
词的下阕更令人落泪。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意思是说,想与你在这萤萤孤灯下细诉别后的种种相思。可是,一点点新的欢愉,又勾起了无穷的旧恨。
这种情绪很怪,怪到我觉得王国维像是在嫌弃莫氏一样。
按理来说,既然好不容易才相聚重逢,不管怎样,心里都应该感到高兴。
可王国维不一样,越是相聚,越是和妻子互诉衷肠他越难受,越痛苦。
其实,并非王国维薄情,相反是真的深爱妻子才会如此。
我曾经很多次就有这种感觉,但不是对喜欢的女子,是对父亲。
因为常年在外,难得回家一次,有时候两年才回去一次。
每当我看到父亲日渐老去,而自己好像又什么都没做成,不能让他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心里就特别难受,像一块巨石堵在胸口。王国维同样如此。
所以他才会在最后发出那样悲怆的感叹: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人世间最不易留住的,就是那在镜中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和离树飘零的落花啊。
寥寥14字,读后竟让人潸然泪下,长流不止。
所以,且行且珍惜吧!别让来日方长真的成了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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