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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师道五律选

按:宋人五律,以后山为冠。后山五律,用意极深,亦用力极深。然每多弊处,易失之于枯涩,或致意脉断裂,而难以索解。简斋五律亦富思力,而清深畅达,庶无此弊。即此而论,简斋五律似优于后山也。其实不然,后山苦心孤诣,其高处非简斋所能到。吾观其上乘之作,直有千钧之力,足以颉颃老杜。兹选其五律九十七首,合为一辑,以饷同好者。今人欲攻五律,读后山诸作,庶足以药滑俗也。

南丰先生挽词二首(选一)

其一

早弃人间事,真从地下游。丘原无起日,江汉有东流。身世从违里,功名取次休。不应须礼乐,始作后程仇。

送秦觏二首

其一

士有从师乐,诸儿却未知。欲行天下独,信有俗间疑。秋入川原秀,风连鼓角悲。目前豚犬类,未必慰亲思。

其二

师法时难得,亲年富有馀。端为李君御,尽读邺侯书。结友真莫逆,论才有不如。折腰终不补,可但曳长裾。

按:坡元祐中补外,知杭州。秦觏从东坡学于杭州,时人或讥其舍亲而出,故前诗六句、后诗四句皆及之。

登快哉亭

城与清江曲,泉流乱石间。夕阳初隐地,暮霭已依山。度鸟欲何向,奔云亦自闲。登临兴不尽,稚子故须还。

除夜对酒赠少章

岁晚身何托,灯前客未空。半生忧患里,一梦有无中。发短愁催白,颜衰酒借红。我歌君起舞,潦倒略相同。

雪中寄魏衍

薄薄初经眼,辉辉已映空。融泥还结冻,落木复沾丛。意在千山表,情生一念中。遥知吟榻上,不道絮因风。

寄外舅郭大夫二首(选一)

其一

巴蜀通归使,妻孥且旧居。深知报消息,不忍问何如。身健何妨远,情亲未肯疏。功名欺老病,泪尽数行书。

泛淮

冬暖仍初日,潮回更下风。鸟飞云水里,人语橹声中。平野容回顾,无山会有终。倚樯聊自逸,吟啸不须工。

秋怀示黄预

窗鸣风历耳,道坏草侵衣。月到千家静,林昏一鸟归。冥冥尘外趣,稍稍眼中稀。送老须公等,秋棋未解围。

送张支使

旷度逢知晚,高才处下难。清秋一鹗上,拭目万人看。白酒初同醉,黄花已戒寒。凭将衰老事,一一报长安。

庚辰三月上旬登白门闲望

昔别子未仕,人言诗有神。预知河岭阻,不作往来频。剩喜今犹学,须知禄为亲。五陵花满眼,作意莫禁春。

送赵朝请赴苏幕

好合同黄卷,情新更白头。胡然落丹墨,不坐致公侯。沙软留徐步,潮回趁急流。平生湖海兴,日夜逐行舟。

雪后黄楼寄负山居士

林庐烟不起,城郭岁将穷。云日明松雪,溪山进晚风。人行图画里,鸟度醉吟中。不尽山阴兴,天留忆戴公。

送外舅郭大夫夔路提点刑狱

天险连三峡,官曹据上游。百年双鬓白,万里一身浮。可使人无讼,宁须意外忧。平生晏平仲,能费几狐裘。

从苏公登后楼

倏作三年别,才堪一解颜。楼孤带清洛,林缺见巴山。五月池无水,千年鹤自还。白鸥没浩荡,爱惜鬓毛斑。

登城楼

城郭春容晚,因行可当游。飞来双蛱蝶,目尽一浮鸥。峡崄山将合,江平水却流。同来端兴尽,且为小迟留。

和王子安至日三首(选一)

其一

近节翻多事,为家不亦难。老成须药力,愁绝向谁宽。冻雨能妨梦,朝霜故作寒。衰颜心自了,不待镜中看。

送王君玉赴试

汝颍诸王后,风流独此人。谈锋坚百战,笔力举千钧。得士吾无愧,多闻子未贫。平生三学士,相见定相亲。

十五夜月

向老逢清节,归怀托素晖。飞萤元失照,重露已沾衣。稍稍孤光动,沉沉众籁微。不应明白发,似欲劝人归。

夏日书事

花絮随风尽,欢娱过眼空。穷多诗有债,愁极酒无功。家在斜阳下,人归满月中。肝肠浑欲破,魂梦更无穷。

湖上晚归寄诗友(四首选二)

其二

蓑笠宜多病,衣冠错致身。清愁偏待客,白发解禁人。江月深留雪,山梅探借春。

兴从湖上发,诗为道人频。

其四

红绿羞明眼,攲斜久病身。年龄不待命,湖海却留人。点滴花间露,新鲜柳上春。情怀将底用,诗外不须频。

寄答颜长道

其一

薄命犹多难,浮生未定居。故人忧已矣,千里问何如。白发羞明镜,青灯怯细书。不曾知史馆,何用索枯鱼。

其二

贫病忧居士,雕虫累壮夫。不能羞齿颊,幸免葬江湖。疲马甘垂首,游鹰不应呼。为谁归未得,山水故乡居。

次韵顺法师十三间楼避暑

窗暗时时雨,门开处处山。心苏解衣后,愁破立谈间。枕簟长相待,功名久不关。论文非小陆,愧色满颜间。

钱塘寓居

山水如相识,豪华异昔闻。声言随地改,吴越到江分。门闭萧萧雨,风催缓缓云。会随麋鹿去,长谢犬羊群。

智宝院后楼怀胡元茂

晚渡呼舟疾,寒城著雾深。昏鸥明鸟道,风叶乱霜林。久客登临目,中年怀旧心。犹须一长笛,领览自沾襟。

元日

老境难为节,寒梢未得春。一官兼利害,百虑孰疏亲。积雪无归路,扶行有醉人。望乡仍受岁,回首向松筠。

后湖晚坐

水净偏明眼,城荒可当山。青林无限意,白鸟有馀闲。身致江湖上,名成伯季间。目随归雁尽,坐待暮鸦还。

寄张宣州

与世情将尽,怀仁老未忘。故人今五马,高处谩三长。诗岂江山助,名成沈鲍行。肯为文俗事,打鸭起鸳鸯。

西湖

小径才容足,寒花只自香。官池下凫雁,荒冢上牛羊。有子吾甘老,无家去未量。三年哦五字,草木借辉光。

别月华严

寓世生同里,随方去有情。来为百年别,不惜片时程。斋钵须勤供,经钟莫倦鸣。当来第三会,此界却逢迎。

送吴先生谒惠州苏副使

闻名欣识面,异好有同功。我亦惭吾子,人谁恕此公。百年双白鬓,万里一秋风。为说任安在,依然一秃翁。

离颍

河市千人聚,寒江百丈牵。吾生能几日,此地费三年。丛竹防供爨,池鱼已割鲜。拙勤终不补,他日愧无传。

湖上

湖上难为别,梅梢已著春。林喧乌啄啄,风过水鳞鳞。缘有三年尽,情无一日亲。白头厌奔走,何地与为邻。

病起

今日秋风里,何乡一病翁。力微须杖起,心在与谁同。灾疾资千悟,冤亲并一空。百年先得老,三败未为穷。

次韵无斁雪后二首

其一

闭閤春云薄,开门夜雪深。江梅犹故意,湖雁起归心。草润留馀泽,窗明度积阴。慇勤报春信,屋角有来禽。

其二

取性无通介,随时有异同。雪馀盖地白,春浅著梢红。寄食虚长算,论诗阙近功。相看不相弃,赖有古人风。

河上

背水连渔屋,横河架石梁。窥巢乌鹊竞,过雨艾蒿光。鸟语催春事,窗明报夕阳。还家慰儿女,归路不应长。

宿深明阁二首(选一)

其二

缥缈金华伯,人间第一人。剧谈连昼夜,应俗费精神。时要平安报,反愁消息真。墙根霜下草,又作一番新。

次韵夏日江村

漏屋檐生菌,临江树作门。卷帘通燕子,织竹护鸡孙。向夕微凉进,相逢故意存。何当加我岁,从子问乾坤。

次韵观月

风云随落日,河汉欲回天。隔巷如千里,还家已再圆。帘疏分细细,江净共娟娟。他日吾何适,听诗说去年。

送高推官

先生钟旧德,大府冠群能。过手无难事,逢人有异称。荐贤馀一鹗,夙记契千灯。看挽秦梁缆,头头数不胜。

用直宁论世,名成不待官。低枝缘我有,偃盖到谁看。秀色有新故,英姿无暑寒。要为千岁计,岂虑万牛难。

春夜

宿鸟一枝足,争林终夜鸣。庭花当户发,江月向人明。鸟度清溪影,风回晚市声。梦中无好语,池草为谁生。

登燕子楼

绿暗连村柳,红明委地花。画梁初著燕,废沼已鸣蛙。鸥没轻春水,舟横著浅沙。相逢千岁语,犹说一枝花。

秋后五日应物无诗岂年志俱壮未解伤秋耶以诗挑之

伏尽暑犹壮,秋生凉故迟。蝉吟接远响,萤烛度深枝。岁半身仍健,年侵意自悲。情知寇公子,不作感秋词。

秋怀

稍稍昏烟集,鼕鼕一再更。短檠昏细字,高枕忘平生。来雁妨身健,新杨唤眼明。已须甘酒力,不用占时名。

送河间吕令

今日中牟令,当年太守孙。独能怜此老,肯避席为门。寒日风涛壮,边城簿领繁。平生子曾子,白首得重论。

送曹秀才

甲第衣冠后,东迁岁月侵。情亲期一诺,急病阙千金。孰并还家乐,毋忘在莒心。时能记衰疾,声迹到云林。

黄无悔挽词四首(选二)

其三

志大期千里,身宜置一丘。英词真盖世,爽气已横秋。地要黄金骨,天成白玉楼。平生斲泥手,斤斧恐长休。

其四

玉箸凝潮后,丝桐艺业馀。远涂憎早悟,旷度得中疏。子逝今何遽,吾生孰与居。岂无文士传,未有茂陵书。

送张蕲县

接禄才馀岁,为邦近故园。案图三万户,镇静五千言。雪尽春泥滑,风生沙水昏。犹须放琴客,坐席稍能温。

送何子温移亳州三首(选二)

其二

青衿曾诵赋,皓首始登门。意得宁论晚,心交不待言。向来期北上,可复改南辕。画地数佳政,丛谈何处村(自注:尝请湖、越而得亳)

其三

复作中年别,仍怀后日忧。关山遮极目,汴泗只东流。政好遭频借,诗清得暗投。会看灵寿杖,扶出富民侯。

览胜亭

断岸通横水,吹花满系船。中年擅幽独,辍食买林泉。草木真宜主,江山故作妍。升沉有流转,且复赋归田。

何太中挽词二首

其一

课最三川守,名成万石君。平生欠一识,声烈即多闻。兜率真归处,琴台只断云。伤心今夜月,忍便到初坟。

其二

哀挽诸儒竞,丰碑故吏繁。素车纷雨泣,丹旐与风翻。几地留遗爱,他年作九原。涕流耆旧尽,不独为乡园。

送大兄兼寄赵团练

贫有分离苦,官无早晚宜。又为千里别,未觉十年迟。日与江山远,风连草木悲。平生刘子政,见可只论诗。

怀远

海外三年谪,天南万里行。生前只为累,身后更须名。未得平安报,空怀故旧情。

斯人有如此,无复涕纵横。

答田生

酒亦有何好,人今不肯忘。苟无愁可解,何必醉为乡。剩欲论奇字,终能讳秘方。直饶肌骨秀,正要画眉长。

送澶州录曹宋参军

宦游男子事,访别故人情。能吏于今少,春风及此行。英雄馀战伐,犴狱寄廉平。未肯轻衰疾,人来阙寄声。

寄酬咸平朱宣德

冥冥超世网,蔚蔚秀儒林。他日熟看面,今诗初得心。白头无故意,异代有同音。绠短徒施巧,终然莫汲深。

和寇十一同游城南阻雨还登寺山

雨阻游南步,泥留逐北情。稍看飞雾断,复作远山横。野润膏新泽,楼明纳晚晴。归宜有佳思,纱帽压香英。

和寇十一雨后登楼

秀岭归云里,华谯夕照中。登临终不数,吟笑近多同。麦秀知春力,人和验岁丰。预为逃暑约,一快楚台风。

钜野泊触事

蒲巷牵丝直,平湖坠镜清。顺流风借便,捷路雪初晴。鸟度欲何向,鸥来只自惊。有行须快意,安得易为情。

元符三年七月蒙恩复除棣学喜而成诗

老作诸侯客,贫为一饱谋。折腰真耐辱,捧檄敢轻投。早作千年调,中怀万斛愁。暮年随手尽,心事许溟鸥。

烂石村

乱石何年烂,千林昨夜黄。晓耕来鸟雀,麦垄纵牛羊。投老须微禄,持身阙寸长。洗心闻吉语,时事信难量。

别叔父昆山丞

父子兼知己,扶携共白头。又为千里别,未使寸心休。鸟雀空庭晓,风霜落木秋。近亲零落尽,更觉别离愁。

寒夜

闭户风将雨,通宵浪打头。若为中夕听,复作别时愁。宿雁鸣渔火,村舂急暗投。不应田二顷,能使寸心休。

住雁

断岸通横水,枯荷著早霜。一陂堪度岁,数雁不成行。市远无缯缴,年丰足稻粱。中原有佳气,不必到衡阳。

寓目

曲曲河回复,青青草接连。去帆风力满,来雁一声先。野旷低归鸟,江平进晚牵。望乡从此始,留眼未须穿。

野望

霜叶红于染,吹花落更馨。平江行诘曲,小径夹葱青。度鸟开愁眼,遥山入画屏。畏人惟可饮,从俗却须醒。

寄兖州张龙图文潜二首

其一

去国遭前政,还家未白头。百年当晚遇,一辱独先收。齿脱空馀舌,颜衰早著秋。三为郡文学,大胜邓元侯。

其二

剩喜开三面,旋闻乞一州。力难随鸟翼,行复立螭头。今日骐驎阁,当年鹦鹉洲。寄书愁不达,书达得无愁。

晚立

绕舍苔衣积,倚墙梨颊红。地平宜落日,野旷自多风。禹迹千年后,家山一顾中。未休嗤土偶,已复逐飘蓬。

寒夜

一夜风澎浪,中宵月脱云。到窗资少睡,远响倦多闻。星火远相乱,江山气不分。早鸡先得便,断雁屡鸣群。

山口

重雾真成雨,疏帘不隔风。青林拥红树,家鹜杂宾鸿。渔屋浑环水,晴湖半落东。往来成一老,犹在半涂中。

宿合清口

风叶初疑雨,晴窗误作明。穿林出去鸟,举棹有来声。深渚鱼犹得,寒沙雁自惊。卧家还就道,自计岂苍生。

宿泊口

弱柳经寒色,悬流尽夜声。更长疑睡少,霜落怯寒生。急急占星度,摇摇苦舫倾。风涛兼盗贼,恩重觉身轻。

晚坐

柳弱留春色,梅寒让雪花。溪明数积石,月过恋平沙。病减还憎药,年侵却累家。后归栖未定,不但只昏鸦。

寒夜

留滞常思动,艰虞却悔来。寒灯挑不燄,残火拨成灰。冻水滴还歇,风帘掩复开。孰知文有忌,情至自生哀。

宿齐河

烛暗人初寂,寒生夜向深。潜鱼聚沙窟,坠鸟滑霜林。稍作他方计,初回万里心。还家只有梦,更著晓寒侵。

鸡笼镇

注:入棣州界

河市新经集,鸡笼旧得名。初闻北人语,意作故乡声。客久艰难极,情忘去就轻。空虚仍废忘,何以慰诸生。

甲亭

峻壁亭临水,横陂树彻山。两河惟甲氏,数柏共苍颜。随意游成适,回舟月与还。早知乘下泽,不再结青纶。

游鹊山院

积石横成岭,行杨密映门。人声隐林杪,僧舍绕云根。顿摄尘缘尽,方知象教尊。只应羊叔子,名字与山存。

登鹊山

小试登山脚,今年不用扶。微微交济泺,历历数青徐。朴俗犹虞力,安流尚禹谟。终年聊一快,吾病失医卢(自注:山因扁鹊而名)

舅氏新斋

堂因竹柏有,花与岁时阑。欲作终年计,长留别眼看。色侵杯酒重,子孰落声乾。只有林园主,相期耐岁寒。

别威德寺

三宿城隈寺,轻赍类老禅。暂来真偶尔,适去更翛然。笑别留春坞,行寻下濑船。此身犹断梗,飘泊且随缘。

赠白阇梨

瓶锡倦西东,归来一榻空。宗乘能自判,文学更兼通。讲彻夜堂月,定回枯树风。无从参净社,回首倦飞蓬。

望夫石

碛戍人何在,秋霜志不移。无言息妫怨,有泪舜娥悲。山静云盘髻,江空月印眉。谁将望远意,歌作送征诗。

沈道院有水墨壁画奇笔也惜其穷年无赏之者贾明叔请余同赋

壁间水墨画,为尔拂尘埃。草树精神出,溪山气势回。路从沙觜断,人自渡头来。莫怪知音少,牙弦匣不开。

和彦詹题远轩

开窗得远意,兴出杳冥间。芳草日边路,片云天外山。好花和露斸,脩竹夹藤删。每许南邻伴,时来一寄闲。

送晁奉议高邮判官

公族仍前辈,都城早与游。士穷须禄食,才大岂身谋。雪岭无归鸟,冰河有去舟。平生湖海意,不为有鱼留。

丞相温公挽词三首

其一

恭默思良弼,诗书正百工。事多违谢傅,天遽夺杨公。一代风流尽,三师礼数崇。若无天下议,美恶并成空。

其二

百姓归周老,三年待鲁儒。世方随日化,身已要人扶。玉几虽来晚,明堂讫授图。心知死诸葛,终不羡曹蜍。

其三

少学真成己,中年托著书。辍耕扶日月,起废极吹嘘。得志宁论晚,成功不愿馀。一为天下恸,不敢爱吾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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