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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长廊彩绘故事之十九寄澜亭至排云门4画龙点睛

画龙点睛(第19间廊内北侧)


原文
   梁张僧繇,吴人也。天监中,为武陵王国将军吴兴太守。武帝修饰佛寺,多命僧繇画之。时诸王在外,武帝思之。遣僧繇传写仪形,对之如面也。
   江陵天皇寺,明帝置,内有柏堂。僧繇画庐舍那像及仲尼十哲。帝怪问:“释门内如何画孔圣?”
   僧繇曰:“后当赖此耳。”
   及后周灭佛法,焚天下寺塔,独此殿有宣尼像,乃不毁拆。又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不点眼睛。每云:“点之即飞去。”
   人以为妄诞,因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上天。未点睛者见在。
   初吴曹不兴图青溪龙,僧繇见而鄙之,乃广其像于龙泉亭。其画留在秘阁,时未之重。至太清中,雷震龙泉亭。遂失其壁,方知神妙。又画《天竺二胡僧》。因侯景乱,散拆为二。一僧为唐右常侍陆坚所宝。坚疾笃,梦胡僧告云:“我有同侣,离拆多年,今在洛阳李家。若求合之,当以法力助君。”
   陆以钱帛,求于其处,果购得之。疾亦寻愈。刘长卿为记述之。其张画所有灵感,不可具戴。
   又润州兴国寺,苦鸠鸽栖梁上秽污尊容。僧繇乃东壁上画一鹰。西壁上画一鹞。皆则首向檐外看。自是鸠鸽等不复敢来。
                                  摘自《太平广记》卷第二百第一十一 画二
译文
   张僧繇,南北朝时前梁吴地人。天监年间,官至武陵王国将军吴兴太守。梁武帝修建装饰佛寺时,多次让张僧繇给这些佛寺绘画。当时,梁武帝的几位王子的封地都在外地。武帝特别想念他们,派张僧繇前往几位王子的封地给他们画像,梁武帝看到画像就象见了他们的面一样。
   江陵有个天皇寺。是齐明帝时建造的,里面设有柏堂。张僧繇在柏堂里画上卢那舍和孔子等十位哲人的画像,明帝责怪他问:“佛门内怎么能画孔子的像?”
   张僧繇回答:“以后还当仰仗这位孔圣人呢。”
   到后周灭佛时,焚烧天下寺庙、佛塔,唯独柏堂殿因为画有孔圣人的画像而没被拆毁。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内画了四条龙,不点眼睛。每次都回答别人说:“若点上眼睛,龙就会腾空飞去。”
   有人认为他这是胡说,就请他给龙点眼睛。张僧繇点了两条龙的眼睛后,不多一会儿,电闪雷鸣,击穿墙壁,这两条龙穿墙驾云腾飞上天而去。未点眼睛的那两条龙还在那儿。
   当初,吴人曹不兴画青溪龙,张僧繇见后很轻视。他就在龙泉亭上画了许多青溪龙,而将曹不兴的《青溪龙》画藏在秘阁中,使得这幅画在当时未引起人们的重视。到了梁武帝太清年间,雷击龙泉亭,将这秘阁的墙震塌,露出曹不兴的这幅《青溪龙》画,人们看了后才知道这幅画是神妙的上品之作。张僧繇还曾画过《天竺二胡僧图》。因为河南王侯景举兵叛乱,战乱中画中两僧被拆散。后来,其中一个胡僧像被唐朝右常侍陆坚所收藏。陆坚病重时,梦见一个胡僧告诉他:“我有个同伴,离散了多年,他现在洛阳李家,你要是能找到他,将我们俩放在一起,我们当用佛门法力帮助你。”
   陆坚用钱到洛阳李家,购买另一个胡僧的画像,果然买到了。不久,陆坚的病也痊愈了。刘长卿写了一篇文章记述了这件事情。对于这张画的所有神灵感应的事,在这里就不一一转述了。
   另外润州兴国寺,苦于鸠鸽等雀鸟栖在房梁上,拉下的粪便玷污了佛象。张僧繇在东面墙上画一只苍鹰,在西面墙上画一只隼鹞,都侧头向檐外睨视。从此,鸠鸽等雀鸟不再敢到屋梁上来啦。

 

婴宁(第19间廊内南侧)


原文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游。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子笑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
   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秘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君意亦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
   生闻之不觉解颐。
   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
   而探访既穷,并无踪迹。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之女,即君姨妹,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
   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
   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
   生又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
   生由是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招。生恚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恨之。
   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其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坐少憩。
   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
   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媪扶杖出,顾生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勿饥也?”
   生急起揖之,答云:“将以探亲。”
   媪聋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
   生不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
   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几榻,罔不洁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
   外有婢子嗷声而应。坐次,具展宗阀。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
    曰:“然。”
   媪惊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屡贫,又无三尺之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
   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
   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亦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
   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
   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
   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逋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
   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
   生问:“妹子年几何矣?”
   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如婴儿。”
   生曰:“小于甥一岁。”
   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
   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
   答曰:“无之。”
   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
   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
   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
   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襆被,为生安置。曰:“阿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
   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来,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
   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
   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
   问:“存之何益?”
   曰:“以示相爱不忘。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病,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
   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
   生曰:“妹子痴耶?”
   女曰:“何便是痴?”
   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
   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
   生曰:“我所为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
   女曰:“有以异乎?”
   曰:“夜共枕席耳。”
   女俯首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
   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
   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尔。”
   女曰:“大哥欲我共寝。”
   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
   生曰:“此背人语。”
   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
   生恨其痴,无术可悟之。
   食方竟,家人捉双卫来寻生。先是,母待生久不归,始疑。村中搜觅已遍,竟无踪兆,因往寻吴。吴忆曩言,因教于西南山村寻觅。凡历数村,始至于此。生出门,适相值,便入告媪,且请偕女同归。媪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残躯不能远涉,得甥携妹子去,识认阿姨,大好!”
   呼婴宁,宁笑至。媪曰:“大哥欲同汝去,可装束。”
   又饷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产丰裕,能养冗人。到彼且勿归,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即烦阿姨择一良匹与汝。”
   二人遂发。至山坳回顾,犹依稀见媪倚门北望也。
   抵家,母睹姝丽,惊问为谁。生以姨妹对。母曰:“前吴郎与儿言者,诈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
   问女,女曰:“我非母出。父为秦氏,没时儿在褓中,不能记忆。”
   母曰:“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
   因审诘面庞、志赘,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复存?”
   疑虑间,吴生至,女避入室。吴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婴宁耶?”
   生然之。吴极称怪事。问所自知,吴曰:“秦家姑去世后,姑丈鳏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婴宁,绷卧床上,家人皆见之。姑丈没,狐犹时来。后求天师符粘壁上,狐遂携女去。将勿此耶?”
   彼此疑参,但闻室中嗤嗤,皆婴宁笑声。母曰:“此女亦太憨。”
   吴生请面之。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吴请往觇其异,就便执柯。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吴忆葬处仿佛不远,然坟垅湮没,莫可辨识,诧叹而返。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众莫之测,母令与少女同寝止,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糖巧绝伦。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母择吉为之合卺,而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形影殊无少异。
   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生以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
   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改。
   一日西人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谓女意属己,心益荡。女指墙底笑而下,西人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踣。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
   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爇火烛窥,见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杀之。负子至家,半夜寻卒。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将杖责之,生为乞免,遂释而出。
   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
   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
   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忍溺弃。”
   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女言:“无虑。”
   刻日夫妇舆榇而往。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女抚哭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
   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勿惊郎君耳。”
   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阳气胜,何能久居?”
   生问小荣,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每摄饵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问母,云已嫁之。”   由是岁值寒食,夫妇登秦墓,拜扫无缺。
   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摘自《聊斋志异》<婴宁>篇
   

译文
  王子服,莒县罗店人。年幼父亲就死了。他非常聪明,十四岁入泮宫读书。母亲很爱他,平常不让他到郊外游玩。聘萧氏为妻,还没过门就死了,所以他求偶未成。
   恰逢正月十五上元节,舅舅的儿子吴生,邀他一同去游玩。刚到村外,舅舅家仆人把吴生叫走了。他见游玩的女孩多得像天上的云彩,于是乘兴到处游玩。有个女郎带着婢女,手拿一枝梅花,容貌绝美,笑容可掬。他目不转睛无所顾忌地看着女郎。女郎走过几步,看着婢女笑着说:“这个年青人眼睛灼灼泛光像贼!”        把花丢在地上,说说笑笑地离开。他拾起花来惆怅万分,神魂颠倒,怏怏地回家。到家后,把拾来的花藏到枕下,倒头便睡,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母亲非常忧虑,请和尚道士施法以消灾祛邪,病情反而加剧。身体消瘦下去。医生诊治,让他吃药退火,他整日恍恍忽忽。母亲爱抚地问他得病的原因,他默默无语。恰好吴生来了,王母嘱咐其仔细询问他。吴生来到他的床前,他见到吴生就流下眼泪。吴生坐在床边劝慰他,慢慢询问。他才说出实情,并求吴生代为谋划见面。吴生笑着说:“你也太痴了,这个愿望有什么难实现的?我将代你访求她。在郊外行走一定不是大户人家。假如她未许配人家,事情就会成功;不然的话,多拿钱物,估计一定会答应。只要你病好,我保你成功。”
   他听后,不觉心旷神怡。
   吴生出去后告诉了王母,寻找那女子的家,但探访无果,一点线索也没有。王母十分忧虑,无计可施。
   自从吴生离开后,他愁容顿开,也有食欲了。几天后吴生又来了。他问事办得如何,吴生骗他说:“已经找到了。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我姑姑的女儿,就是你的姨表妹,现在还待阁闺中。虽是亲戚婚姻有点麻烦,但以实相告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顿时喜形于色,问:“她住在那里?”
   吴生哄骗道:“住在西南山中,离这三十余里。”
   他又叮嘱再三,吴生自告奋勇地承担了下来。
   此后他饮食增加,身体日见好转。看着枕下,花虽干枯,但还没凋落,仔细赏玩,如见那女郎。吴生不来他奇怪,写信叫吴生。吴生推托不来。他大怒,心情郁闷,很不高兴。王母担心他旧病复发,急着为他挑选妻子,和他商量,他总是摇头不答应。只是盼着吴生,还是没来,他更加怨恨吴生。转而又想,三十里地并不遥远,为什么要仰仗别人?
   于是把梅花放在袖中,赌气前往西南山中,家人却不知道。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行走,没人可以问路,只是朝着南山走。大约走了三十余里,群山重叠,满山翠绿,空气清新,感觉舒服,四下无人,只有险峻狭窄的小路。远望谷底,在花丛群树之中,隐约有个小村落。下山进村,见房屋不多,都是茅屋,而环境十分幽雅。向北的一家,门前都种着柳树,院墙内桃花杏花开得茂盛,中间夹杂着竹子,野鸟在其中鸣叫。可能是人家的花园,不敢贸然进去。回头看大门,有块石头平滑而光洁,就坐在石头上稍事休息。
   不久听见墙内有女子高呼“小荣”,声音娇细。
   正在静听的时候,有一女子由东向西,手拿一朵杏花,低着头想把花插在头上;抬头看见他,于是就不再插花,含笑拿着花走进门去。他细看,就是正月十五遇见的那个女郎。心中大喜,但找不到理由进去;想喊姨,只是从没来往,害怕有误。门内又无人可问,坐立不安,徘徊良久,从早晨到黄昏,望穿秋水,忘掉饥渴。时时望见女子露出半个面孔来窥看他,似乎是惊讶他久不离去。忽然一老妇拐杖而出,看着他说:“你是哪里的年青人,听说你从早上就来了,直到现在,你想干什么?不会是肚子饿吧?”
   他赶忙起身行礼,答道:“在这儿等亲戚。”
   老妇人耳聋没听见。他又大声说了一遍。老妇人问:“你的亲戚姓什么?”
   他回答不出来。老妇人笑着说:“真奇怪!姓名都不知道,怎么能探亲?我看你这年青人,是个书痴罢了。不如跟我来,吃点粗米饭,家里有短榻可以睡一夜,等到明天早上回去,问清姓名,再来探访。”
   他这才感到饿想吃饭,进去后还可以接近那美丽女郎,非常高兴。跟老妇人进院,见门内白石铺路,路两边树上开着红花,一片一片坠落台阶上。顺着路曲折向西,又打开一扇门,豆棚花架布满庭中。老妇人恭敬地请客人进入房舍,屋内墙壁洁白,光亮如镜;窗外海棠树的枝条带花伸入屋里;垫褥坐席,茶几坐榻,都非常洁净光亮。刚坐下,就有人从窗外隐约窥看。老妇人叫道:“小荣,赶快作饭。”   
   外面有婢女高声答应。坐定后,详细介绍家族门第。老妇人说:“你的外祖父,是不是姓吴?”
   他说:“是的。”
   老妇人吃惊地说:“你是我的外甥!你母亲,是我妹妹。近年来因家境贫寒,又没男孩,致使相互间信息阻隔。外甥长大成人,还不认识。”
   他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姨,匆忙中忘了姓名。”
   老妇人说:“我姓秦,没有生育,只有一个女儿,还是妾生的。她的母亲改嫁了,留下来给我抚养,人也不算愚钝;只是受的教育太少,无忧无滤,年少不知愁。过一会儿,叫她来拜见你。”
   没多久,婢女准备好了饭,鸡鸭又肥又大。老妇人不断地劝王生多吃,吃完饭后,婢女来收拾餐具。老妇人说:“叫宁姑来。”
   婢女答应着离开。过了一会儿,门外隐约有笑声。老妇人又唤道:“婴宁!你的姨表兄在这里。”
   门外嗤嗤的笑声不止。婢女推着婴宁进门,婴宁还掩住口,笑个不停。老妇人瞪着眼睛说:“有客人在,嘻嘻哈哈,成何体统!”
   婴宁忍住笑站好,他向婴宁行礼。老妇人说:“这是王子服,你姨的孩子。一家人互不相识,真是让人好笑。”
   他问:“妹子多大了?”
   老妇人没听清,他又说一遍。婴宁又笑起来,前仰后合。老妇人对他说:“我说受教育太少,由此可见了。年纪已经十六岁,呆呆傻傻的像个婴儿。”
   他说:“比我小一岁。”
   老妇人说;“外甥已经十七岁了,莫非是庚年生,属马的?”
   他点头说是。又问:“外甥熄妇是谁?”
   他回答:“还没有。”
   老妇人说:“像外甥这样的才貌,怎么十七岁还没妻室呢?婴宁也没婆家,你两人非常匹配,可惜是内亲,有点麻烦。”
   他没作声,注视着婴宁,一动也不动,根本无暇它顾。婢女向婴宁小声说:“眼睛灼灼泛光,贼的样子没变。”
   婴宁又大笑,回头对婢女说:“去看看碧桃花开了没有?”
   站起来,以袖掩面,用细碎急促的步子走出门。到了门外,才纵声大笑。老妇人也起身,叫女仆铺好被褥,为他安排住的地方,说:“外甥来这儿不容易,应当多住三五天,慢慢再送你回去。如果嫌闷,房屋后面有小花园可供你游玩,也有书可供阅读。”
  第二天,他到房后,果然有半亩大的花园,细草如毡铺在地上,杨花朵朵散落在小径上。有草房三间,草舍四面被花树环绕。他慢步穿过花丛,突然听到树上有沙沙的声音,抬头看,原来是婴宁在树上。见他来,狂笑不止,几乎要从树上掉下来。他说:“不要这样!会掉下来的。”
   婴宁一边从树上下来一边笑,笑个不停,快到地上的时候,一失手,掉下来了,笑声才止住。他扶着婴宁,暗中捏她的手腕,婴宁的笑声又起,瘫软地靠在树旁不能行走,很久才停下来。他等她笑声停下来,才拿出袖中藏的梅花给她看。晏宁接过花来说:“花枯了,为什么留着它?”
   他说:“这是上元节时妹子留下来的,所以留着它。”
   婴宁问:“留它有什么用?”
   他说:“表示爱你不忘你。从上元节和你相遇,因日夜思念以致生病,自以为要死了,没想到能再见到你的面容,希望你怜悯我这一片痴情。”
   婴宁说:“这是很小的事情,既是亲戚还有什么吝啬的,等兄长走的时候,叫来老奴,在园中折一大捆花送你背着。”
   他说:“妹子太傻了。”
   婴宁说:“怎么傻了?”
   他说:“我不是爱花,是爱拿花的人。”
   婴宁说:“本来就有亲戚之情,爱还要说什么?”
   他说:“我所说的爱,不是那种亲戚之间的爱,而是夫妻间的爱。”
   婴宁说:“有区别吗?”
   他说:“夜晚同床共枕啊。”
   娶宁低头想了很久,说:“我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一起睡觉。”
   话没说完,婢女静悄悄地来到,他急忙走开。不一会儿,来到老妇人屋中,老妇人问:“去哪里了?”      婴宁回答在园中说话。老妇人说:“饭熟已经很久了,有什么长话,琐琐碎碎到这个样子?”
   婴宁说:“大哥要和我同睡。”
   话未说完,他已十分窘迫,急忙用眼睛瞪着婴宁,婴宁微笑着停了下来。幸好老妇人没听见,还是絮絮叻叨地盘问着。他赶快用别的话掩饰,小声地责备晏宁。婴宁说:“刚才这话不应当说吗?”
   他说:“这是背着人说的话。”
   婴宁说:“背着别人,难道能背着老妈?况且睡觉原本是家常事,为什么要背人。”
   他怨怪婴宁的傻,但没办法使她领悟自己的意思。
  饭刚吃完,他家人牵了两头驴来找他。先前,王母等他很久没回家,开始怀疑。到村中寻找,没有踪迹,就去询问吴生。吴生想起以前说的假话,就让王母到西南山中去寻找。一连找了几个村庄,才到这地方。        他出门,恰好遇见找自己的人。于是就告知老妇人,并且请婴宁和自已一同回去。老妇人高兴地说:“我也这么想的,并不是一朝一夕才决定的事,但我年老体弱不能远行,外甥带妹子去,认认姨妈,非常好。”
   就叫婴宁,她笑着来了。老妇人说:“大哥想要同你一起回去,你去整理行装吧。”
   又拿出酒食招待他家中人,才送他们出门,说:“你姨家田产丰裕,能养很多人。到了他们那儿就不要回来了,稍微学些诗、礼,也好事奉公婆。就烦姨妈为你选择一个好的配偶。”
   他们于是出发。走到山坳回头看,还隐约看见老妇人靠着门朝北望。 
  回到家中,王母见婴宁非常漂亮,惊奇地问是什么人。他回答是姨表妹。王母说:“以前吴生和你说的,是哄骗你。我没有妹妹,哪里会有外甥女?”
   于是问婴宁,婴宁说:“我不是这个母亲生的。父亲姓秦,死时我还在襁褓之中,不记事。”
   王母说:“我有一个姐姐嫁给姓秦的人,倒是确实的。但她死了很久,怎能又活过来了?”
   于是细问老妇人的面目特征和脸上的黑痣,都完全和姐姐的特征相符。王母又疑惑地说:“倒是我姐姐,但已死多年,怎能又活过来?”
   正在疑惑的时候,吴生来了,婴宁回避进入内室。吴生询问知道了情况,好久也没想明白。忽然说:“这个女子叫婴宁吧?”
   他点头,吴生急忙说是怪事。问其怎么知道婴宁的名字,吴生说:“嫁到秦家的姑姑去世后,姑夫一个人独居,被狐妖所迷惑,害虚症而死。狐妖生下个女儿,叫婴宁,还用包被包着躺在床上,家人都见过她。姑夫死后,狐妖还常来。后来家中求得道士的符咒贴在壁上,狐妖才带着女儿离去。莫非这就是那个女儿吗?”
   大家正在将信将疑之时,忽听内室传出哧哧的声音,是婴宁的笑声。王母说:“这女子也太憨了。”
   吴生请求和她见面。王母进入内室,婴宁还在大笑不听母命。王母催促她出去见吴生,她才极力忍住笑,又面对墙壁呆了一会,才从内室出来。刚行礼,又转身急忙进入内室,放声大笑。满屋子里的妇女,都被她逗笑了。
  吴生请求让自己去婴宁家看看有什么奇异的地方,顺便为王子服、婴宁作媒。找到那村庄所在的地方,全无房屋,只有零落的山花而已。吴生记起姑姑埋葬的地方,好像离这儿不远,但是坟墓已经被荒草埋没,不可辨认,于是诧异而返。
   王母怀疑婴宁是鬼,把吴生看到的情况告诉婴宁,婴宁一点儿也不害怕;王母又可怜婴宁没有家,也没有悲伤的意思,嗤嗤地憨笑不已。没有人能猜透她的心意。王母叫小女儿和婴宁同起同住,清晨婴宁就来请安。婴宁极会操持女工,手艺精巧,无人能比。只是喜欢笑,即使禁止她也笑个不停。她笑起来非常美丽,虽然有些轻浮但不损坏她的美丽,人们都乐于见到她的笑。邻人家的女孩少妇,都和她交往。王母选吉日为她和王子服完婚,但终究害怕她是鬼。暗中在太阳底下察看,她的身影又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到了婚礼这天,人们让婴宁穿上华丽的服装行新嫁妇的礼仪,婴宁笑得更厉害,以致于腰弯的不能抬头,婚礼只好作罢。王子服怕她憨傻,担心她泄漏房中隐秘的事情,但婴宁却深藏这秘密,不肯说一句。
   每次遇上王母忧愁或发怒,婴宁来了一笑就会解忧息怒。奴婢有小的过错,害怕遭到鞭打,往往求婴宁到王母处说笑,有罪的奴蜱这时来求见,常常得以免罚。而婴宁爱花成癖,在亲戚中到处寻找好花来栽种,并且私自典卖金钗,重金购求优良品种来种植,几个月后,台阶路旁篱笆边,没有不种花的地方。王家后院有木香一株,攀援满架,都爬到邻家。婴宁常攀登上架,摘花细品,或是插在头上。王母有时遇见,就会呵斥她,婴宁最终还是没有改掉这爱好。
   有一天,西邻的青年看见她,为之倾慕,神不守舍,婴宁也不躲开,只是笑。西邻的青年人认为此女已有意于自己,心猿意马。婴宁指着墙下,笑着从架上下来。西邻的青年人以为她是指示约会的地点,非常高兴。到晚上赶过去,婴宁果然在那儿。于是靠过去就行淫乱,而自己的下身像是受到锥子刺,疼痛难忍,大叫着倒了下来。仔细一看,并不婴宁,原来是一段枯木倒卧在墙边,他交媾的地方是枯木上水滴出来的一个洞。
   西邻老父听到叫声,急忙跑过来细问,西邻青年只是呻吟而不说话。妻子来,才把实情告诉妻子。点着火把照看那个水淋洞,见洞中有个大蝎子,象小螃蟹那么大。西邻老父砍碎枯木,捉住蝎子杀死。把儿子背回家半夜就死了。西邻老父就把王子服告到官府,告发婴宁的妖异行为。县官一向仰慕王子服的才气,知道他是行规导矩的士人,说西邻老父是诬告,要杖责西邻老父。王子服替他求情才免受杖责,于是把他释放回家。
   王母对婴宁说:“憨狂到这样子,早知道过于高兴就隐伏着忧虑。县官神明,幸好不牵累我们;假如碰上糊涂官,一定传唤妇女到公堂对质,我儿还有什么面目见家乡父老?”
   婴宁一脸严肃,发誓不再笑。王母说:“没有人不笑,只是应该分时候。”
   婴宁从此竟然不再笑,即使故意逗她,也不笑;但是整天未曾看到她有忧戚的神色。
  有一天晚上,婴宁对着王子服落泪。他感到奇怪。婴宁哽咽着说:“以前因为跟从你的日子短,说出来怕你们害怕;现在看婆母和你,都十分关爱我,没有异心,把实情告诉你恐怕无妨吧。我是狐仙生的。母亲临离开的时候,把我托给鬼母,我和鬼母相依十余年,才有今天。我又没有兄弟,依靠的只有你。老母在山坳里孤寂独处,没人同情让她和丈夫合葬,在九泉之下常常为此伤心怨恨。假如你不怕麻烦不惜资费给她改葬,使地下的人消除这怨恨,也希望以后生养女儿的人不忍心溺死或遗弃。”
   你答应了她,但是担心坟墓被荒草遮掩。婴宁只说:“不用担忧。”
   夫妻二人选定日子,用车装着棺材去山中。婴宁在荒草杂木中,指示墓的位置,果然找到老妇人的尸身,皮肉还留存。婴宁拍着尸身哀痛地哭。装入棺材抬回来,找到秦氏姨父墓合葬。
   这天夜晚,你梦见老妇人来道谢,醒过来向婴宁陈述这事。婴宁说:“我夜晚见到了鬼母,她嘱咐我不要惊吓了你。”
   你怪她不挽留鬼母,婴宁说:“她是鬼,活人多,阳气盛,她哪里能久留?”
   你问小荣,婴宁说:“这也是狐,最狡黠。狐母把她留下来照看我。常常取来果饵喂着我,所以非常感激她,对她的思念常常记挂在心中。昨天问鬼母,说她已经嫁了人。”
   从此,每年寒食节,夫妻二人都到秦氏姨父墓地拜扫,从不间断。过了一年,婴宁生了一个儿子,在襁褓中,就不畏惧生人,见人就笑,大有母亲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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