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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得主莫里亚克《给麻风病人的吻》:从世人身上重新找回天主
195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摄影:Philippe Halanna)

法兰西院士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的《给麻风病人的吻》,不论发表之初还是一个世纪后的今天,都是跻身“畅销书”行列的佼佼者。由于书名所给的阅读期待,初读第一遍的时候,你会以为这就是一个言情故事,读第二遍的时候你以为莫里亚克在讨论“资产阶级制度和黑暗教会压迫下的家庭悲剧”,而读到第三遍的时候你才发现:莫里亚克是一位圣徒,他严肃探索着宗教与哲学,传统意识与现代意识,理性与非理性之间人的心灵冲突。

他说:“我们何曾见过一部杰作,来自一颗对人漠不关心的心灵?”

《给麻风病人的吻》是一部中篇小说,篇幅不长,讲述了法国外省的富家青年让·佩罗埃尔在教会与父亲的干预下和美貌的诺埃米结为夫妻,而由于双方在相貌和地位上无法弥合的差距,尽管让·佩罗埃尔卑微地爱着妻子,他们却过着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在让·佩罗埃尔一次短暂游历巴黎之后,为了结束诺埃米婚姻的痛苦,他故意染上麻风病,而此时诺埃米被年轻的医生吸引,却因害怕有违天主教义而终生守寡。

维持这段婚姻的是二人的愧疚和隐忍,让·佩罗埃尔最初的爱慕,因为自己的自卑与无性婚姻而日渐消磨。他每天以外出打猎为由逃离妻子,甚至自我“流放”到巴黎,“他避开她,好让她重吐鲜艳”。诺埃米可以是女殉道士,是修女,是妻子,却唯独不是爱人。她时而以妻子的义务勒令自己装模作样,压制心中本能的厌恶,对丈夫作出挽留,时而因为怜悯和同情,给予丈夫一个圣徒圣弗朗西斯性质的抚摸和吻。

拉斐尔·圣齐奥(1483—1520),意大利画家、建筑师,与列奥那多·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合称“文艺复兴三杰”。

圣弗朗西斯是贯彻了基督之爱,被称为“使徒时代之后最像基督的人”,他不愿领受神职,破衣烂衫云游四方,带给人物质和精神上的关怀。因流传着他亲吻了面目全非的麻风病人后病人痊愈的的神迹,后世教徒为检验自己是否降临基督之福,他们会去亲吻麻风病人。但和这些愚昧亲吻传染病患者的教徒一样,诺埃米也无法做到圣人之爱,她对丈夫的关心基于道义而非真心诚意,她的温顺归根到底是虚伪的。她为了获得救赎而忍受“苦难”,而她顺应一切才是这份苦难真正的源头。

“诺埃米是神父先生从所有姑娘中间挑选出来的,她是本教区的模范人物。她是那种在婚姻上毫不追求肉体快乐的女人,安分守己,一切听从上帝和丈夫的安排”。教义要求她对痛苦甘之如饴,她履行自己的义务,同床共眠时“如同在教室的梯形祈祷室里,一位基督教圣女猛地向那头野兽身上冲过去一样。”她被让的自我牺牲感动,在临终时发觉对他的爱。她不愿面对自己爱上医生的事实,也没有勇气违抗“令人尊敬的寡妇地位”。

莫里亚克把宗教和哲学问题深刻连接起来,他最擅长运用五感描写人物的心理矛盾和细腻情感。195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评委会给出的颁奖词是:“因为他在他的小说中剖析了人生的戏剧,对心灵的深刻观察和紧凑的艺术”。

《给麻风病人的吻》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让·佩罗埃尔对尼采“超人哲学”的思索:

“他反复读者尼采的话,对这些话的含义心领神会,并且听到这些话在他体内咆哮着,好像十月呼啸的狂风一般。刹那间,他竟相信在他的脚边瞧见了自己的信仰,那就像一株连根拔起的橡树。难道他的信仰不是在这酷热的天气里横躺在那儿吗?不,不。橡树仍然用它的千万条根须紧紧地缠住他的信仰。……他突然发现宗教是他的一个避难所,它为这个丑八怪孤儿拉开了安慰的帷幕。”

他在宗教与反宗教之间徘徊不定,这位天主教徒把自己的研究计划定为“权力意志与神圣”,他把自己称为“尼采所要消灭的奴隶式人物”,他始终无法以主人的身份心安理得地去“享用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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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尔长于圣母像,其画以“秀美”著称,画作中的人物清秀,场景祥和。

尼采“主人道德”与“奴隶道德”的观念,是建立在其“权力意志”哲学体系基础上的,尼采认为:生命的本质是意志,精神强力和非理性是人创造的原力,热情和激情才是人的本能。把人的存在和内心情感意志统一起来,使人成为自己的主人和世界的主人,从而不受凌驾于人之上的力量(即上帝)的支配。“主人道德”包含着对权力的欲望和权力本身,表现为充沛的强力意志,蓬勃的创造精神。“奴隶道德”则是那些有助于缓和受苦受难者的生存痛苦的品质:同情、温和、乐于助人、宽厚、忍耐、谦恭和友善,这些“最有用的品质”不过是解决生存重负的方法。

他鄙夷一切世俗的信仰,批判基督教的弱者道德,排除基督教对某种绝对的彼岸的目标的追求,而肯定现实的世界人生权力意志。他认为基督教是“反生命”的宗教,是个人及整个民族意志的衰退。因为它的基础是“人生而有罪”,上帝退化为“厌世者的拐杖,溺水者最后的救命稻草”,成为“穷人,病人 及罪人的上帝”,所以尼采写道,“基督教是一切可以想象的堕落中最大的堕落”。

莫里亚克绝非认同尼采,其天主教徒身份甚至令他在情感上对尼采有本能抗拒,他在《羔羊》中说:“基督教的最大益处之一就是给人类的痛苦带来了一种意义。”但是,他同时是一个宗教上的浪漫主义者,他信奉天主教信仰而非天主教会,只要一个人以对人类的大爱行天主教义之实,哪怕无天主教徒之名也能得到他的尊重。他对宗教机构,宗教制度有许多不满,对教会充满了“伪善之人”愤懑,他们“徒知教条,而乏真正的基督之爱。”莫里亚克借书中主人公之口表达自己的宗教主张:“让很少把宗教教义放在心上,他公开主张一种感情外露的宗教理论。”

莫里亚克对宗教本质的清醒认知,以及“为人写作”的人本主义精神,导致他看起来与现代教会的形式背道而驰,继而与反叛者尼采的思想显现出部分契合。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位把爱恨和性都写得如此隐秘克制的古典写作者的作品中,会出现尼采——这位高呼“上帝死了”的历史上最激进的反基督者言论了。

拉斐尔名画《雅典学院》

但他们二者实际上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莫里亚克曾经编撰过《帕斯卡尔文选》。压强单位“帕斯卡”,“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都来源于这位伟大的天才——布莱兹·帕斯卡尔。帕斯卡尔是现代西方人本主义的先驱,尽管他哲学主张在17世纪沉寂,却在叔本华、尼采之后得以发扬光大,成为一种普遍的哲学思潮,即非理性主义人本主义思潮。叔本华与尼采率先以非理性的意志阐释世界与人,把意志既看作是世界的本体,又看作是人的本质,只是这意志在叔本华那里被叫做“生存意志”,在尼采那里被叫做“权力意志”。非理性主义表现出的诡辩主义、怀疑主义以及神秘主义也为尼采继承。换言之,莫里亚克所受的哲学滋养和尼采一脉相承。

“甚至可以说,现代存在主义试图在揭示人的真实存在状况诸如悲哀、无聊、荒诞与虚无等之后,为人指明一条通往永恒福祉的道路的尝试,完全是帕斯卡尔有关思想的翻版或现代化。”这也可以解释莫里亚克对萨特发难的默认,以及他对加缪的极度赞赏。

莫里亚克从不热衷于谴责,他在作品中对尼采的态度暧昧不明,既没有把让·佩罗埃尔的悲剧归罪为“权力意志”,也没有对教会全力赞扬,而是着力在让·佩罗埃尔信仰的摇摆不定上。当接触到“十页尼采”之后,他失去了“生命的支点”,否认世上有绝对的“主人”,却摆脱不了自惭形秽的“奴隶”的一生,不得不把教堂当做避风港。看到诺埃米因为自己的爱而枯萎时,他抱着崇高的姿态选择自我牺牲,而当他了解到医生对的爱慕后又燃起妒火,本能地对“牺牲”后悔不已。

作为一名因作品“宗教性”熠熠生光的作家,有评论家认为:“莫里亚克与纪德构成了二十世纪上半叶法国小说的两个半圆。阴与阳。”纪德是莫里亚克的文学启蒙偶像,同样擅长心理分析,其《窄门》讲述因宗教影响弃绝爱情的悲剧、《田园交响曲》则讲述牧师骗取盲女感情的恶行。纪德的作品更多地反映出法国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对宗教黑暗面的揭露。

莫里亚克与纪德相反,他是擅长宽恕的虔诚天主教徒。尽管小说中让和诺埃米的婚姻被教父强行拉扯到一起,并时刻强调着禁欲主义和忍让精神,他还是不愿把教父写作十恶不赦的人,而是把这次婚姻处理为教父的好心。在让·佩罗埃尔死后,教父备受折磨,他开始不断谴责自己,并放弃了权威的姿态和古板的教条,“他能做到的仅仅是让热罗姆现实同意删去一条体现他最终愿望的,迫使诺埃米不再改嫁的条文。”

而除了神性光辉的崇拜,莫里亚克区别于纪德的是:他不满足于对宗教表层好坏善恶的判断。表现传统意识与现代意识在人心理中的冲突,人性的深度与人性存在多面的可能才是其小说的核心。他试图跳出纪德的藩篱,并且他做到了,用高超的叙述技巧把人性中难以言说的复杂一层层挖掘出来:

一点的钟声敲响了——她在这间举行婚礼的房间的黑暗中,窥伺着一直躺在她身边那具可怕身躯的扭动,她憎恶得浑身发抖,此刻又少了一个小时。而他处于对她的怜悯,却假装睡着了。有时他的一只胳膊把她碰醒,她整个身子随即便悄悄地溜到墙与床的中间;有时他俩的手轻轻接触一下,她就直打哆嗦。当丈夫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才敢于大胆地抚摸她。这时,轮到诺埃米装睡了,心里却害怕这会诱使让·佩罗埃尔做出进一步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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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充分展现了人性的神秘莫测,他推崇人物的“不确定性和生命的神秘”,认为人物本身具有一种引导自身的能力,可以将写作带向未知的领域。因此,在《给麻风病人的吻》中,哪怕是自私自利的伪善父亲热罗姆,一心想占有诺埃米的医生,都并非全然是坏人。而莫里亚克对让·佩罗埃尔、诺埃米、神父三个角色的塑造更是营造出“模糊感”,因为这三人都会“自省”。尤其夫妻二人的意念变化多端,再加上全知全能视角把作者和人物的思想掺杂在一起,都加大了读者阅读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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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佩罗埃尔卑劣地恨着他,但同时由厌恶自己的这种感情。他幻想这个小伙子将会变成一个面目难看的农民,……我的灵魂比我的面孔还有丑恶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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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愉快的,因为她亲爱的人儿回来了。但她扮演这一角色只不过几分钟光景,而她每一秒钟又不能不认为这是一些装模作样的做法。”

他既浪漫也严厉,既古典也前卫,既传统也现代。他以其人本主义精神,满怀热情地向世人彰显宗教的真谛:“不要躲到天主那里以逃避世人,而是要从世人身上重新找回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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