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刘克庄《囿山林侍郎神道碑》（福建莆田 林彬之）

 

     莆著姓惟林氏尤蕃。太公之先居福之石井，國初徙莆⑴，中興後自游洋遷郡城。公諱彬之，字元質。曾祖隱君諱幹。祖修職郎采，貧而苦學，遺訓曰：“吾家貲薄，汝曹當以筆耕。”父贈朝請郎麟。妣余氏，繼李氏，並贈恭人。

     公少有能賦聲，拔鄉薦，至端平乙未(1235)西山真公知舉，君年餘五十矣，始以詞賦第二人擢第。教授惠州，士風文律爲之一變。再調福建常平司幹官，時議榷閩鹽，與帥、漕書數千言，力争之曰：“果行此，山有紅巾、海有孫恩矣。”議遂寢。甲辰參選，衡文别院，除書庫官，遷武學論，出通判福州，兼西外丞。安晚鄭公再當國，以國子監主簿召。九月，爲明禋舉册官。及上親享，公讀祝册，音節清亮，上嘉歎⑵，擢監察御史，兼崇政殿説書。上不次用公，公感激上知，首言天命、人才、民心，次言括田之害曰：“利之一字，自古爲人主心術之蠹。鞅以富强，弘羊以莞榷〔3〕，延齡、鎛以聚斂進，秦及漢、唐用其説，皆有禍。今世理財固爲急着，然非集兴疾豢桑酥饕砸粯谐肌１松L富貴⑷，翼以羣小，臣恐利未興而害先及。”又言：“皇祐五年，太常博士張述請立皇嗣，時仁宗方四十四。陛下春秋過於仁宗，國本豈可緩？”又言：“彌遠用鄭損棄關，嵩之招北兵入城南，胎襄蜀之禍，兩淮生聚逃死沙洲。邊臣但以閉門自守爲上策，數千里蕭條，數十城孤立，呓忝住⒔叽筠r財以餉兀坐之兵，守不耕之野，諉曰虜哨雖來⑸，糧盡自去，豈不中其减水困魚之計乎？”

    己酉春，又言:“雷雪大作，積陰彌月，寒如深冬。臣以天意觀之，必有召怨於民者。郡縣和糴，帥總漕各和糴，召怨一也；隨户椏鹽，增税取羡，絲粟升斗皆征其羸，召怨二也；近親權門之田不問，乃括民户世守之業爲官莊，召怨三也。民怨釋則天意回矣。”四月朔日食，公言：“當崇陽抑陰⑹。今日用君子而其勢未固，去小人而其根尚蟠。曾、知白、大防、純仁雖在朝，而丁謂、楊畏在外窺伺未已，此天所以示變。”庚戌，遷左司諫⑺，兼侍講。仲冬雷，公言：“在《易》，洊雷震爲長子⑻，資善雖建，儲號未正。”上曰：“朕志已定。”辛亥九月，有密薦淳祐舊相者，公言：“竦去不復來而韓、富終始任用，此嘉祐之所以異於元祐也。”讀疏未畢，上曰：“嵩之斷不復用。”定國本，扼世卿，雖上英斷，公之力居多。壬子，除殿中侍御史，仍侍講。宗臣尹京，以心計市寵，無敢言者，公首疏攻之曰：“陳恕定茶法，以中等爲可行⑼，張方平論鹽法，以再榷爲不可⑽。今攘酒課而畿漕不能支，幹牙契而天下悴不可爲。括鹽處處有場，榷酤在在有庫⑾，以至醢醤薪炭，幹取不遺，長此安窮？”疏入，束裝俟命，上使訥齋程公辭論。程公辭曰：“臣與之同臺，知其必力争；”尹恃上眷，殊無去意，公録彈文，以臺牒趣之。上疑非舊典，或爲上言，紹定間袁韶以執政尹京，爲臺牒攻去。上釋然，出尹帥越，以余天任攝尹。公因講又言天任非才，密薦裕齋馬公，上首肯。俄而余晦尹京，以私意辱右庠之士，公率同列奏曰：“小司成蔡抗既去⑿，諸學官亦求去，三學皆捲堂而去，何惜一晦而使紛紜如此！”晦遂罷。吴子明除大理丞，謝暨除知嚴州，公言：“子明以恩澤補右選，换文守郡，未及考内除，班列耻與嗆伍。昔陳舜封以科第進，及爲評事，太宗聞其父爲伶人，責宰相不分流品，改授殿直。暨貴公子，未更事，豈可付以災傷之州？”遣内臣宣論，許寢二命。且言子明悴荆南，兼機幕，執政經從，親得其安静廉勤之實，欲俟子明自請與外補，暨當爲别易，付還元奏，令易以進。公奏：“易疏是自辱臺綱也，臣不敢奉詔。”又言：“子明姓摬慌c，臣不敢附會執政之意⒀。”十月，除權工部侍郎。公徑出關，上命左瑺勉留。公去意鋭甚，又遣都司論旨，公不得已就職。内引，力求閑退，上曰：“卿未可去◦”同修國史，實録院同修撰，兼權侍左侍郎詳定殿試。公徧歷臺院，諫書暴白於世。其侍緝熙，每緣經義以規切君德，指陳時政⒁，上必稱善。嘗講《車攻》，上曰：“《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内外之治貴於兼舉⒂。”公奏：“《天保》以上之詩六，《采薇》以下之詩三，文、武治内之意詳於治外。”講《鴻雁》，上曰：“宣王安集流離，以成中興。”公奏：“《采芑》一詩，所謂“其車三千，旃旒央央”，凡卒乘器甲皆取於新田甯畝之間，向使流離猶未安集，何以爲興復之資？近日流民，尤當加恤。”旃厦啓沃，不可殫紀⒃，惟此二事見於手記，其謹密類此。素與時相瀆山謝公議不合，謝公建遣余晦論蜀，公言晦不可遣，由是愈落落。丐外，以集英殿修撰知婺州。婺人來迎，公徑歸，五辭郡，提舉太平興國宫。乙卯，除知寧國府，又辭，右相訥齋以書勉公一出。

   丙辰六月至郡，視圩田旱損髙下蠲其租。郡酒課日入六千楮，拍户逃散，公减千楮，宣人便之。二貴寓部曲素横，一日幹辦府使臣乞黥某人，吏白舊例奉行惟謹，公折使臣曰：“罪未至此。相公無公移，豈可憑幹辦府申狀而黥平民者？”縱使去，一郡竦然。下車五閲月，庫吏言公一錢寸縑不妄取，自奉苦淡，邦人服其清儉。以監察御史吴衍疏褫罷，踰年復職與祠。今丞相賈公自江上凱旋衮歸，大明淑慝，每言當垓、滎仇疾忠良邪説横流之際，惟公持論正平。禋霈奏補吏，以正郎權從必隔郊，相特與奏行。人謂公必召用，然公已忘情斯世矣。壬戌，百官班庭，奉天基萬年之觴，上當宁下周尊黄髪、漢事三老之詔⒄，擢公寶章閣待制，仍舊祠，與端明陳公塏並命，皆以耆年不可致，旌異之也。公已先上章告老，命未至而卒。公素謙厚，羣居若無同異者。及立乎朝，争辨是非，判别忠邪，則生面凛然，詞嚴氣勁。論獻羡曰：“希進之賞，濫及盗臣；括利之名，累及人主。”論新寺曰：“邊境多虞，國力已困，何不留此財以實邊？”皆人所難言者。余辛亥召入⒅，見意一徐公於西府，問今臺臣何如，徐公曰：“他人吾不知，惟林元質中立無附麗。”退求公奏藁讀之，信然。

     初，余恭人生公，九日而卒，公終身隱痛，事李恭人尤孝敬。所居老屋數丈，晚始增葺數椽。家故有樓，名囿山，因以自號。去國食祠者三，鰥居蕭然，治栖以一長鬚，服用如老書生。嘗曰：“吾始生，外祖夢有軒車入門，傳呼林侍郎，吾止於此矣。”易簀夷然，辛酉(1261)腊月二十六日也，得年七十有八，積階朝散大夫，贈中大夫。所著有《囿山集》若干卷。娶方氏，繼葉氏，並贈恭人。公先葬兩恭人于城西之原，至是以公合拊，壬戌臘月九日也。男三人：宗焕，迪功郎、浙西安撫司準遣；宗壽，迪功郎、新建昌軍南城簿；深甫，承務郎。女二人，漕貢進士龔鎮、鄉貢進士方夢發，其婿也。孫男五人：介翁，以遺表恩奏將仕⒆，嘉翁、宜翁、濟翁、慶翁。孫女五人。初，余與方公德潤、王公實之及公少同里，晚同朝，方公長二公一歲，二公長余三歲。四人者仕之日少，止之日多，有把臂入林、尊酒論文之樂。不幸德潤、實之仙去，惟余與公相視皆七十餘，酒邊感慨，談諧道舊。年未及吾二人者或儳，必言戲之曰：“君方耳順，不宜躐等。”袪懸恍ΑＳ噢o禁從還里⒇，謂可以尋前盟，公遂埋玉，前之躐等者今皆從心，而余年八十矣，銘德潤，銘實之，又銘公。嗚呼，人徒羡久生之可樂(21)，而孰知後死之鮮權也，悲夫！銘曰：

彼喙三尺，若能言者，及至上前，寒蟬喑馬。

公外嘿然，不振觸人(22)，一奮其勇，犯顔嬰鱗。

力排世卿，密贊國本，繩恩澤侯，彈京兆尹。

上或未悟，公執愈堅，臣非忤君，臣不辱官。

聖度如天，擢置法從，榮進念輕，勇退名重。

里敬老成，朝渴耆英(23)，度不能致，候對西清。

除目及門，公已蜕去，以此書棺，以此題墓。

念平生友，曾不數人，歲晚零落，獨存病身。

東路角巾，西州馬策，駕言出門，吾行安適！

自唐以來，以誌爲諛(24)，謂余不信，公有諫书。

《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五。

⑴徒：原作[徙]据清抄改。

⑵上：原作[止]据文意改。

⑶搉：原作[推]据清抄改。

⑷彼：原作[被]据清抄改。

⑸来：原作[未]据清抄改。

⑹阳：原作[杨]据清抄改。

⑺左：原作[在]据清抄改。

⑻洊：原作[游]据清抄改。

⑼行：原作[法]据清抄改。

⑽搉：原作[推]据清抄改。

⑾搉：原作[摧]据清抄改。

⑿司：原作[可]据清抄改。

⒀意：原作[雪]据清抄改。

⒁时：原作[晦]据清抄改。

⒂於：原作[子]据清抄改。

⒃殫：原作[彈]据清抄改。

⒄髮：原作[者]据清抄改。

⒅入：原作[人]据清抄改。

⒆仕：原作[士]据文意改。

⒇从：原作[后]据清抄改。

(21)[入]字原置[可]据清抄本乙。

(22)觸：原作[觴]据清抄改。

(23)渴：原作[謁]据清抄改。

(24)諛：原作[謏]据清抄改。 

墓志铭世系图：

幹 ─ 采 ─ 麟 ┬ 彬之 ┬ 宗焕┬ 介翁

             │     ├ 宗壽┼ 嘉翁

             │     ├ 深甫┼ 宜翁

             │     │    ├ 濟翁

             │     │    ├ 慶翁

             │     │    └ 孙女五人

             │     ├ 长女适龔鎮

             │     └ 次女适方夢發

             └ 林某 ─ 寐協 ─陶 

注：本世系结合【宋】黄仲元 《故通守太學博士介山林公墓銘 至元十九年》(福建莆田 林寐協)

 

刘克庄（1187年-1269年），初名灼，字潜夫，号后村，福建莆田县人，初为靖安主薄，后长期游幕于江、浙、闽、广等地。诗属江湖诗派，作品数量丰富，内容开阔，多言谈时政，反应民生之作，早年学晚唐体，晚年诗风趋向江西诗派。词深受辛弃疾影响，多豪放之作，散文化、议论化倾向也较突出。有《后村先生大全集》。程章灿《刘克庄年谱》对其行迹有较详细考证，侯体健《刘克庄的文学世界》展现了其文学创作各个方面，探索精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