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亡灵节

如今我们眼中的墨西哥城，外观看上去基本上就是一座比较破旧失修的西班牙大都市，或许和马德里的一些城区很类似。有600多个街区的广阔历史中心以不太规则的网格状展开，其间塞满了欧式建筑。这让人很容易忘记，墨西哥城所在的这块土地500年前还叫做“特诺奇蒂特兰”（AztecTenochtitlan），阿兹特克文明的首都。

墨西哥城的心脏地带是宏伟广阔的“柱基广场”（Zocalo），这是世界最大的广场之一，是墨西哥的权利中心、宗教中心，是豪华历史酒店云集的地方，是各种文化活动的热络场所，但更应该知道的是，这里还是阿兹特克文明认为是“宇宙中心的地方”。准确来说这个宇宙中心位于广场东北角的“大神庙”（TemploMayor）遗迹，据记载阿兹特克人就是在这里看到“雄鹰口衔一条毒蛇高踞在仙人掌上”的景象，这个景象先是被刻画成了阿兹特克文明的象征，后来又成为了墨西哥国旗上的图案。

想彻底了解500年前的“特诺奇蒂特兰”，除了一定要参观大神庙之外，可以先了解一些事情，这样更容易对阿兹特克人以及后来的西班牙殖民历史多一些感触。第一件事，不明历史原因的人们可能会感到惊诧，今天的墨西哥城居然和昔日的“特诺奇蒂特兰”市中心是完全重叠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西班牙侵略者摧毁文化取而代之的罪恶想法，也是因为墨西哥城这块地方原先其实只有现在是中心的十分之一的土地面积，西班牙人没什么选择余地。原先的墨西哥城是一片广阔的湖泊，阿兹特克人在湖中心填出一个湖心岛建造了首都“特诺奇蒂特兰”，而现在的墨西哥城除了市中心的这一片区域，其他地方都是西班牙殖民后逐渐填成土地的。这项世纪工程不仅仅造就了平坦开阔的墨西哥城，而且也造成了墨西哥城极差的地质条件，就算没地震这座城市也很难长期保持路面平整，年代久远的高大建筑更有很多像是“比萨斜塔”一样，有时突然冒出个天坑来也是经常的事儿。

第二个值得惊叹与感慨的事情对我来说浮现于买票进入“大神庙”之后。尽管看到神庙遗迹后我觉得有些许失望，甚至就连仅存的建筑底座的大部分都是修复重建的。但让人依然惊诧的是如此大面积的遗迹居然是在20世纪80年代才重见天日，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其实墨西哥的人们几百年间其实一直都踩在这座建于1400年神庙的砖石上，如今我们看到的灰黑色“柱基广场”上的石头地面，就是西班牙最早的侵略者从“大神庙”拆下来铺设的。从某种意义来讲，或许今天的柱基广场是昔日“大神庙”的一种延续，而从另外一方面说，这个广场也是西班牙人罪行无法抹除的记录。

如今的“大神庙”本身乏善可陈，人们只能对着荡然无存的、完全看不出所以然的遗址幻想它原先的宏伟与神秘，幻想阿兹特克人曾经在这里的祭坛上进行大量的活人祭祀，想象眼前曾经存在的40米高的双顶金字塔。我感觉在遗迹里的感觉不太像是游览，因为实在看不到什么，即使听解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反而那氛围有些像是在为这座古城默哀。

这里真正重点在于其中博物馆，在遗迹里顺着步道转上一圈才能来到最里面的博物馆大门口，门前的遗迹地面铺上了整齐的草皮，并且种有非常茁壮的龙舌兰。博物馆里收藏了从遗迹里发掘出的大部分文物，其中最好的一部分被慷慨的展示给世人，这些文物让这座博物馆成为墨西哥最重要的博物馆之一，也是了解阿兹特克文明最好的教室。

首先我要称赞这座遗迹博物馆由于年代并不久远，设施与设计都非常先进，整个展厅里的灯光、展示技术极佳，每样展品都能看得非常真切。而且最让人舒服的是高达数层的展厅完全无需规划游览顺序，只要跟着感觉一直贴着右边走，就能转遍所有楼层的所有展厅，什么都不会落下。

博物馆里最重要的身馆之宝同时也是大神庙被发掘恢复的起因，那是一位电工在检查电路管线时偶然发现的Coyolxauhquin女神圆盘石雕，这最终让征服决定拆迁覆盖在遗迹上的殖民建筑，从而让埋藏在地下长达500年的遗迹重见天日。这块石盘的原物现在被陈列在二楼正中心，不过最佳观赏地点是从顶楼通过天井往下观看它的全貌。石盘描绘了一幅可怖的景象，着阿兹特克传统服饰的Coyolxauhquin女神被弟弟“阿兹特克神”Huizilopochtli分尸，她的头、四肢均与身体分离，并且分离处还被刻画出锯齿状的切痕。

从Coyolxauhquin石盘处往下面一楼望一眼，可以看到另外一样“镇馆之宝”，个头更大的方形Tlaltecuhtli石板，这是2008年才被挖掘出来的。Tlaltecuhtli是大地丰收女神，她的形象充满了墨西哥神像一贯的戏剧性，石板上的女神呈现蹲着分娩的姿态，在生下孩子之后又吞噬自己的孩子，她嘴里流淌的鲜血很难说清楚是流出来还是吸进去，总之这一切细节都表达了生命与死亡的循环往复。不过她肚子上的那块出来的部分却一直没能找到，按照这位女神的一贯形象，那部分描绘的应该是即将出生的人。

说到这里，阿兹特克传说中的两位大神都已经露面，如果着意先瞻仰齐全几位主神，可以在高楼层找到形象同样很戏剧化的Mictlantecutli，这位看起来似曾相识，好像798里某大师的雕塑作品的大神是掌管冥界的“冥神”，掌管阿兹特克冥界最底层。冥神的职责和墨西哥人对骷髅的喜爱有直接关系，他负责掌管所有死去人的骨头，而且这是受到羽蛇神也就是创造之神的委托，创造新生命需要使用逝去人们的骨头，由此而来就形成了墨西哥人心中完整的生死循环理论。可以看到在一进门的地方有一堵刻满骷髅头的墙壁，这面墙的存在就来源于阿兹特克人对生死的上述观念。

随着漫步在神秘感十足的馆内，任何人都会为这里展出的极为精美，保存极为完好的文物所震撼，当然作为一个中国人，切勿横向比较墨西哥与中国同时期的文物，因为美洲的社会发展远远晚于亚欧大陆，西班牙人到美洲之前，阿兹特克文明刚刚勉强走出新石器时代。以同样的社会发展阶段相比，阿兹特克文明当时所缔造的这一切堪称奇迹，而且因为距今仅仅几百年，所以才能有这么多保存完好的文物可以供我们仔细品味。

说到其他的这些展品，有几样让我至今印象深刻，其中之一最让我难忘的是用绿松石碎块拼制而成的一块圆盘。上面描绘了阿兹特克的祭祀场景，有七位祭司各持法器围绕着祭坛起舞。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件艺术品中每块用来拼接人物形象的最大的石片还没有小指头指甲盖大，而且上面还要刻上纹路，然后为了让人物能凸显出来，制作者还使用较深色的石片包裹在人物身边，方寸之间充满了张弛有致和层次感。

另外还有一些充分表现古印第安文明的审美与世界观与我们极大不同的展品，例如一尊石制盘腿坐像正面看起来还算正常，但从后面一看，他背后居然背着个小小的陆龟龟甲，不知道这有特殊象征意义，还是真实的记录了当时人们拿龟甲当背包的情形。由于阿兹特克人的纪录，我不用问也可以得知陆龟是本地原生物种，阿兹特克人会用陆龟的甲壳制作容器，并且在上面绘制漂亮的图案，刻画人物形象。

像龟甲这种文物相信出土并不会很多，也说不上是阿兹特克特色产物，真正有民族特色，而且还出土量巨大的还要说面具了。这些面具有的是摆设，有的是祭祀用品，有的是陪葬用的，有的则真是给活人用的。我们看到其中有一对“眼神”炯炯的石制面具，其中白脸的面具着实把路过的我吓了一条，那眼神和嘴巴的形状极像真人，眼珠里镶嵌的黑曜石瞳孔看起来极为自然。不得不说从这些面具里，可以看到一些亚洲人的影子，和我国出土的一些面具相比，五官比例和特征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想起来古印第安人相传是从白令海峡由蒙古迁徙过去的。

本以为这个博物馆应该只展出遗迹里出土的东西，后来发现到了后面居然还有本地区野生动物的展示，这些栩栩如生的动物标本包括对于阿兹特克人、玛雅人及其他古印第安文明都格外重要的美洲虎、山狮、鹰、以及极度频临绝迹的墨西哥狼。这种狼是墨西哥以及美国南部特有的灰狼亚种，如今原生的野生墨西哥狼已经完全绝迹，想看到它们最可行的方法就是去造访一下墨西哥城动物园。

最后，不要觉得有这么多厉害的文物可看就忽略了角落里的大神庙模型。无论怎样讲述，也很难凭空想象外面几近平面的遗迹原先是什么样子，看看眼前这座比例精确的复原模型，再从落地窗看看外面的景象似乎也多了一些感悟。

俗话说往往真理就隐藏在身边不经意的角落里，特诺奇蒂特兰大神庙的遗址就这样被淹没在代表着殖民时代来临的主教座堂近侧长达500年，与其说是没人了解这片遗迹的文化价值，倒不如说被殖民者生生磨灭的阿兹特克文明长时间内已经被人们遗忘了。而几百年后墨西哥政府终于让它重新成为城市核心地带的重要元素，除了发展旅游产业的考虑之外，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一种正视历史，正视古印第安文明的想法。另一个方面看，较晚被开掘让这里成为了一片“年轻”的遗迹，发掘行动如今依然正在继续，如果晚几个月再来，就有可能看到全新的展品出现，这也给这片遗迹添加了更多神秘感和不确定性。无论如何，特诺奇蒂特兰是墨西哥城永远无法抹去的前世，墨西哥人的血液里来自阿兹特克人的那部分血统也永远不可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