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来时路

颦儿

　　一如丑人的自我感觉总是俊的，故乡在我的心里总是美的。

　　每到冬天，雪落下来，村庄白的干净。铺满雪花的山路，在我眼里就是一床棉絮，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于是，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就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时候，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过年。过年了，大人们劳作一年的心就不会再绷得那么紧，嗓门也会变得小了许多。唯有这几天，他们不会再为琐碎的柴米油盐而拌嘴。看到他们一脸祥和喜庆，我的心也快乐地在飞。

　　每到过年，就算家里再拮据，母亲也不忘给我和妹妹缝件新衣。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这可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扯六尺瓦蓝洋布、六尺碎花布，再扎一对蝴蝶结，我和妹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了。看着一对花蝴蝶飞进飞出，母亲的脸上洋溢着醉人的笑。

　　在我心里，脸如满月、眼如桃花的母亲，笑起来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可无情的岁月，却没有给她太多笑的机会。日复一日的劳作，天未亮即起，暮色四合方收工。每天挣八分工，八分工也就是八分钱，一日三餐都难以解决，这新衣，又何等的来之不易。

　　那年大年三十，母亲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穿着新衣欢呼雀跃，狠狠心，将外婆留给她的唯一信物——一对银镯子拿出去换回布料，在那灰暗的煤油灯下连夜缝制。夜里，我几次睁开眼睛，母亲还凑着油灯低头忙碌。明明灭灭的灯光，晃痛了我的眼睛，于是，眼泪也跟着流个不停。

　　第二天，母亲将缝制好的新衣，按时穿在我和妹妹身上。尽管满眼通红，满脸疲惫，但母亲的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新衣，不敢轻易让它沾染半点灰尘。暗暗发誓，将来我要给母亲全世界最美的新衣。

　　一如海子所说——你的母亲是樱桃，我的母亲是血泪。故乡给我的感觉是，无论人们多么不屈，多么勤勉，多么隐忍，多么乐观，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依照故乡的生存理念，永远不会走上希望之途。

　　学校是让我轻松的地方，书本上的那些知识，一点点支撑起我的精神。没有作业本，母亲将包装纸裁好，用线订好，我再用尺子打上格子。一支铅笔，往往要用到最后一截大拇指和食指捉不住的时候。一个作业本八分钱，一支铅笔三分钱，但母亲实在拿不出来。就是那包装纸，也是在书店工作的小叔馈赠的。用完了我不敢，也实在不忍心开口向母亲讨要，母亲那好无奈的眼神，会刺痛我的心。

　　多年以后，走在城市的大街上，看到又白又大的饼子被人扔在地上，心里就会忍不住一阵一阵地疼。别人不解，我也不会多说，他们怎么会明白，那些苦难的日子，早在我的心底发芽生根。

　　回忆珍藏了多少命运的馈赠，咀嚼这些贵重的礼物，便品尝了苦味的甘甜。不忘来时路，憧憬未来，便有了足够的底气走下去。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我都会微笑着告诫自己：最苦的日子都已经过去，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