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学用过的书籍母亲都收在阁楼,每年六月初六,她总要翻出来晒晒太阳。“六月初六是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见了阳光的东西,不发霉不长虫子。”母亲一边将书本放到铺在地面的竹垫上,一边自豪地说,看得出,她很宝贝这些曾与女儿耳鬓厮磨过的东西。只是,一年又一年,一晃,母亲由刚过耳顺之年进入了耄耋之年。她又一次吃力地拖着我的书箱准备下楼,我难过地说:“妈,这些书没什么用了,卖了吧,现在废纸一斤可卖一元呢。”“废纸?”母亲抬起头望向我,手停在空中。
我的心有一阵原因不明的隐痛,走过去将书箱抱下来,一本本地翻阅着。突然,一个小纸包从一本书中掉下来,我拾起来,轻轻打开,里面全是漆黑的细沙一般的微小颗粒,我正拿在手中揣想是何物,母亲站在边上大声说:“这是太阳花籽,你曾经带回来给我种过,只是30年了,花开的种类渐渐变少,最后竟绝种了。”母亲的话充满了对太阳花的无限留恋。
“那种一种试试?”我扬了扬手中的花籽,随口道。母亲找来一个穿了底的瓷脸盆,装上细土,将花籽撒上,再撒上一层灶膛的灰烬,喷了一层水,母亲将盆放到高台鸡啄不到的地方。仿佛在盆里埋下了一颗硕大的希望,母亲天天精心侍弄,时时关注着盆里的动向。
30年了,种子还能萌发?我对此不抱希望,母亲却笃信生命的活力,她浇水、施肥一样也不落下。蝉儿鸣叫的声音稀疏了,青蛙的鼓噪声停歇了,人都快进入高温的休眠状态。“哎呀,太阳花发芽了呢!”母亲兴奋的叫声将我从凉床上叫醒,走近花盆,竟发现确有一丛叶片,细若松针的嫩芽密密匝匝地盖在泥土上。这芽是什么时候冒出头来的呢?简直是一个谜!
母亲搬来一把椅子,坐在花盆旁,不厌其烦地说起我读中学时的许多逸事,很多我自己早就忘记了,可母亲依然清晰地记得。90岁的母亲一边说着我当年的故事,一边细细打量着那马齿苋一般细细的子叶,眼里闪动着孩子般的纯真。我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悟:那些注入生命的爱,如贮藏进地下煤炭和石油里的能量,历经千万年仍不会消亡,只要有机会,就会如火一般迸发,施展出强大的力量。而之前它所处的静默之态,实不可小觑,也许在静寂难耐的地下某处,一直鸣响着它运气助力的呼吸。
《镜花缘》中唐小山那一滴惊天泣地的泪,能让牡丹花起死回生。原来,结束死一般静寂的,只有爱。
唯有爱,让这个世界活力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