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猪油

　　黄利平

　　直到现在，腊月里快要过年的时候，母亲就会架起大铁锅在门外炸猪油。因为一年只炼一次猪油，所以显得特别隆重，宛如一次盛大的节日。

　　南方的腊月，阴冷潮湿，年关将至时节，年味渐浓，母亲会从菜市场回来，竹篾篮子显得格外沉，她喜欢买带皮肥肉来炼猪油。晚饭过后，我和弟弟会抢着钻进灶屋，做一个“火夫”。

　　灶膛通红，柴火燃得很旺，都是冬天里储存的粗壮的干柴，一截枞树干可以烧得很久，不断渗出来的松脂，让灶膛里的火光喷射，突突作响。肥肉切成块，满满一大锅，像窗外一座小小的雪山。方方正正雪糕一般大小的肥肉，吱吱叫着，锅里的清油也慢慢浮了上来，“雪山”慢慢变成了一片分崩离析的“冰山”。我蜷缩在灶台边，享着温暖而又热切期盼着最先出锅的猪油渣，柴火映得我的脸又烫又红。偶尔起身打探一下，看看猪油渣好了么，心里同时在惦记着灶膛火炭里煨着的红薯或者芋头，这是属于一个“火夫”的恩赐与奖赏。

　　随着肥肉块蜷缩得越来越小，棕褐色的猪油渣越蜷越多漂浮于翻滚的清油之上，表示猪油也快炼好了。母亲把事先找来盛油的陶罐用干抹布擦了又擦，不能有半点水星子，一是怕盛油的时候会溅出来，二是怕炼好的猪油存放不了多久。等清油被一勺一勺地舀出来以后，锅里就只剩下猪油渣了，“猪油渣可以吃了么？”我伸长脖子问，喉咙里已经可以伸出手来了。“急么子，就可以了，放点盐就可以了。”母亲一边说话，一边用碗把猪油渣盛起来。

　　那时没有零食，刚炼出油来的热乎松脆的猪油渣就是上好的美味。

　　即便这样，猪油渣也是不能多吃的，因为它不是零食，而是要当作菜来招待客人的，只有在刚出锅的那会，母亲会允许我们手忙脚乱地吃几颗。一经冷却，母亲就会收起来放到米缸里，或者用坛子腌起来，这样就可以放得比较久。待到来年，家人会用猪油渣炒藠头来招待到我们家帮工的叔伯，也算是一道上得了台面的荤菜。

　　陶罐里的清油冷却后，就会变成雪白雪白的猪油，像结了冰的湖面。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我们家就仰仗这一大罐了，一勺一勺的猪油，伴随着细水长流的普通人的生活。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我们家家境陷落，难以为继，父母亲去云南西双版纳务工，把我和弟弟留在了湖南老家，母亲怕我不会炼猪油，特地在云南炼了一桶猪油托人捎给我们，还写信来叮嘱我们，正是长身体和读书用脑的时候，炒菜千万记得要多放猪油，不要舍不得。直至现在，我对那一桶跨越千里的猪油记忆犹新。

　　现如今，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健康观念也随之变化了，荤菜素油炒，素菜荤油炒。猪油也渐渐地退出了大家的餐桌，偶尔吃上一份猪油炒青菜或者猪油拌粉，味蕾的记忆被猛烈打开，那是来自故乡久违的味道、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