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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深处的陈从周

文学、美术、建筑、园林、历史、考古,专攻一项便能成为专家,若能博学兼收,必成大家无疑。如今的人急功近利,一项也没有真正掌握,就开始招摇撞骗,拆旧拆掉了历史,重建搬来了洋相,千城一面,万街同流,弄得整个国家没有了文化与历史底蕴。——纯道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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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两个版本的《说园》(山东画报出版社的2002年摄影珍藏版,北京出版社的大家小书《梓翁说园》),在未读《园林清议》之前,尚未读懂陈从周。

要想深刻了解一个人,除了读他的著作,还要看他的交游。从师友的对他的感情、交往与评价中也能获得直观的印象。

读陈从周的《园林清议》,我感兴趣的的是书中的第五辑,师友谈往。

陈从周有一篇纪念梁思成的文章,《瘦影——怀梁思成先生》,这文章题目妙,这“瘦”应是“瘦西湖之瘦”,只须一字,境界全出。这“瘦”也是魏晋名士风骨。

文中有这样一段关于梁思成的逸闻。

扬州市政治协商委员会邀请梁思成作报告,内容是古建筑的维修问题,演讲一开始,他说“我是个无‘齿’之徒’” ,满堂为之愕然,以为是“无耻之徒”。

然后他慢慢地说:“我的牙齿没有了,后来在美国装上这副假牙,因为上了年纪,所以不是纯白色的,略带点黄,因此看不出是假牙,这就叫做‘整旧如旧’。我们修理古建筑也要这样,不能焕然一新。”

看了这一段,不禁想起手中正在看的另一本书,余世存编的《非常道》,还没看完,不知《非常道》中有没有收录这一段。梁思成的“非常道”,让我看到严谨学者背后的一面,风趣,幽默。

陈从周与梁思成亦师亦友,他们的交往,折射出很多时代的气象。一九五八年批判“中国营造学社”,梁思成在自我检讨会中说:我流毒是深的,在座的陈从周他便能背诵我的文章,我反对拆北京城墙,他反对拆苏州城墙,应该同受到批判。”

因此,陈从周以“中国营造学社”外围分子也遭到批判。梁思成说这话时,是在1957反右之后。可见梁思成与陈从周光明磊落的友情。

我景仰陈从周,并非仅仅因为他是著名的园林建筑学者。他为人有大家风范,尽管他在年龄上与徐志摩、叶恭绰相比是晚辈,但他为人处世,一以贯之,有情有义。

他用心来编纂徐志摩年谱,并在极其困难的岁月付印,留下了一笔珍贵的史料。

陈从周显然并不是因为亲戚这层关系,才做这件事情,他做,是因为单纯的喜欢、热爱徐志摩这个人,没有丝毫功利之心。张幼仪写信对陈从周说:“从周爱摩之心,胜过儿孙辈。

陈从周热爱园林文化同样是一种纯粹的爱,对传统文脉的珍惜,他处处发现文化的美感。

他念念不忘凌叔华写给诗人徐志摩信笺上的图案,“用荣宝斋特制的花笺,画的是帘影双燕,毛笔小楷出之,文情令人魂销。”(《说“帘”》

陈从周痛惜这十几封信在文革中永远地消去了,而年过八十的凌叔华,远客英伦,依然记得。

陈从周说园,说“影”,说“屏”,说兰,说竹。园林的一草一木,他动情,建筑中一窗一瓦,他挂念。

在铁路为旅游提速的今天,在城市建筑失去个性和魅力的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我们不大可能像陈从周那样乘坐乌蓬船或蚱蜢舟慢悠悠地看石刻、览江景,也不大可能像陈从周那样沉醉全国的园林,品园玩味山水。

正因为如此,读陈从周的《园林清议》,我悠然神往陈从周游览的艺术境界。

叶圣陶评述《说园》“熔哲、文、美术于一炉”,是因为陈从周的学识的渊博。

他原是学中文的,师从过国学大师夏承焘学诗词,对美术、文艺、哲学历史、旅游……均有涉猎。

又是国画大师张大千的入室弟子,山水、花鸟、人物无所不工,年轻时就开过个人画展,同时他又与梅兰芳、俞振飞交游甚深,学过京剧和昆曲,又是徐志摩的表妹夫。

一派杂家风范的他,把苏州园林以“明轩”的形式移建到了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将中国园林艺术推向世界。

从《园林清议》中可以清晰地看出陈从周的生平、交游、治学,我把《园林清议》看作陈从周的自传,他的精神风貌在这本书中得到展现。

陈从周和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离我们渐行渐远,而站在园林深处的陈从周越来越清晰。

评论陈从周的文章,我更乐意借用“说园”的文字。

明人钟伯敬所撰《梅花墅记》:“园于水,水之上下左右,高者为台,深者为室,虚者为亭,曲者为廊,横者为渡,坚者为石,动植者为花鸟,往来者为游人,无非园者。然则人何必各有其园也,身处园中,不知其为园。园之中,各有园,而后知其为园,此人情也。”

陈从周“说园”的文章,如钟伯敬所述的园林诸要素一样,给人以玲珑通透之美感。

陈从周深得园林的精髓,将中国传统文化的神韵、空灵之意境,布散在文章之中,无学究之气,而多文人雅致书卷气。

读陈从周如赏园林,赏园林就会想起陈从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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