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说的是赵州至道无难。原文如是：
赵州从谂禅师示众云：“至道无难，惟嫌拣择。才有言语，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
“至道无难，惟嫌拣择”本是三祖僧璨说的。赵州禅师答僧问，说自己也不明白，弄出个是非来，让后辈们一时全糊涂起来：这祖师的话，听还是不听嘛！
还是先说什么是“拣择”。胡先生一分为五种：
第一，绝对无拣择。譬如生为小树，固定在一处，也不厌气；而鸟飞兔走虽好，也不羡慕。日光若行若留，万物各安天壤，这是绝对的意思。
第二，平等无拣择。胡先生说他有一表兄，家养禽畜，视如家人，“呼鸡如呼人，凤凰亦来仪。”再说斋僧，“故斋凡僧则真僧至”。他把这平等，说得这样有趣。
第三，有分别无拣择。如眼前万事万物，差等各异，胡先生说，礼有是非分别，但皆美而庄严，不可拣择，“如《诗经》所谓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我却想起一句“人比人，气死人”，敲字时禁不住“噗哧”一声。
第四，拣择不了。“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贫不择妻，慌不择路”，谁都知道。
第五，谦虚无拣择。这一节胡先生说的最长，于我却不甚明了。他举的是日本明治十年的西乡隆盛。此人本是日本明治维新第一功臣，因与朝议不合，归隐故乡。他的学生却不答应，要兵谏朝廷，他阻止不了，但情已难却，明知必死而没得拣择，果然兵败身死，还落下贼名。这是谦虚无拣择吗？
不过这让我想起另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人，就是写《出师表》的诸葛亮。晋人常琚说：“诸葛亮虽资英霸之能，而主非中兴之器。欲以区区之蜀，假以废之命，北吞强魏，抗衡上国，不亦难乎？”很多人都为这一说不住地点头，无非说人家不自量力。可是他们如何晓得，以诸葛之明，他如何不知道祁山出了也是白出，可是他没有拣择，死而后已。如刺秦的壮士欲渡易水，是明知道不回来的。这样的不拣择，我揣摸胡先生的意思，恐怕也只好叫作谦虚不拣择。
三祖的一句“至道无难”，说得轻巧，却似难坏了人。赵州禅师说“不明白”，却要“护惜”。唐兴宋替，到了此时的雪窦禅师，直说：“难！难！”
胡先生拣了他的两句话来说。一说“时候一到，这件大事自己会在动静的进向里明白起来，战场上敌我历然，棒头上有眼，枪口上生分别，一下子的拣择，判出了天地日月两仪。”一说“时机一到，自会立地明白，而且是要拣择。”
再看胡先生的举张，颇有踌躇之意，似乎偏些贾宝玉的做法，即以不解决为答案，替宝玉拣择宝钗的，是王夫人。所以说来说去，他好像只能“说之不尽”，没有答案了也。
唉，什么拣择不拣择？拣是不拣，但凭当时心意。
（检书烧烛《看花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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