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去

 

陈载暄《禅外流云》

 

【禅宗公案】

 

　　师问新到：“曾到此间么？”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曰：“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召院主，主应诺，师曰：“吃茶去。”

 

【静心斋小译】

 

　　赵州从谂禅师问一个新来的和尚：“你以前到过观音院这里吗？”和尚回答说：“到过。”赵州禅师说：“那么请你去喝茶。”

　　又问一个新来的和尚，和尚说：“没有到过。”赵州禅师说：“那么也请你去喝茶。”

　　观音院院主问赵州禅师：“为什么到过这儿也说去喝茶，没有到过也去喝茶呢？”

　　赵州禅师召唤院主，院主答应了一声，赵州禅师说：“请喝茶去。”

 

【禅外流云】

 

禅茶一味

 

　　有联曰：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吃杯茶去；

　　谋衣苦，谋食苦，苦中有乐，拿壶酒来。

　　茶叶产自于中国，茶的故乡在中国，历代以来形成了特有的博大精深的茶文化。中国的禅僧们，更是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了吃茶品茶时，内心闪现出的平和、宁静又充满些许的愉悦，如茶水一样的一种淡泊的情趣遂盎然于前了。“吃茶去”，便是通过吃茶，平静自己的不如意心态，去烦恼求清静，保持一颗平静而平常的心。大道就在平常心当中，茶味不离禅，禅不离茶味，此所谓禅茶一味。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茶有解渴去睡的功效，禅僧们精进努力，昼夜不息，不睡不食，晚上坐禅时困倦逼迫，饮得几杯清茶，解乏消疲，大有效用，于晚间的禅坐，便不那么昏沉了。因此受到了僧人们的喜爱。

　　赵州禅师的“吃茶去”，成了禅宗千古话头，也成了千古美谈。江西自古出茶，且出好茶。江西云居山的寺僧们辛勤劳动，种植并采得“攒林茶”，其色泽清翠、芳香浓郁，也称之为“赵州茶”。

　　茶叶自古以来受人偏爱，云：茶是儒，是仁、义、礼、智、信；茶是佛，是生命净土极乐的终极归宿；茶是道，是乐天知足的自我心灵慰藉；茶是和，充满着怡情温柔，至善至美；茶是静，充满着清淡天和，养精蓄锐。

　　作家沈毅写了篇《茶味》的散文：“书画与茶道本为同族，相伴而生，均给人一种文雅之气与平和之心。而一壶在手，颇有自然、温厚、平定之感，于当下躁动的生存情状，从一壶一器中，从一品一饮中无疑是得益的。”

　　此番感触颇契合几分禅意。

　　学者李国涛在《世味如茶味》里说：“世可以有味，味薄可以如纱，这大约要深于世味者才体会得出来。”他老先生引征了《诗经·邶风》：“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他说：“荼是什么，迄无定论。有一说倒说得好，有文字学上的根据，就是：荼即茶。古无茶字，后由荼变来，字音字形都变了，意之所指还是那种东西——茶。”“不论陆放翁嫌世味太薄也好，不论鲁迅嫌苦也好，不论周作人说爱其苦也好，都是由于世味是以苦为底味的，却杂以甘芬。荼苦荼也甘，那便是世味。”

　　有禅悟者说：“茶与禅的缘合，在于茶与禅的相通之处，在于追求精神境界的提纯与升华。饮茶时注重平心静气品味，茶道与禅悟均着重在主体感觉，在品茶中溶进‘清静’思想，在专心品茶中使人禅静如水，清净自然。”

　　唐时百丈大师在《丛林清规》里，明确地将禅门饮茶的制度作了详细的规定，饮茶成了寺院日常生活修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几乎凡寺必有茶，一般寺院都有茶堂，是禅僧讨论教义、招待施主和品茗之处。

　　最喜欢有位老师这样说：“凡来眼前的，就是人生，就是我们的世界，就是我们的生活。要勇于面对，善于面对。每当烦恼来扰，便请‘吃茶去’，人生若遇无奈，请‘吃茶去’。借吃茶感受禅那玄妙潇洒的风度，淡泊宁静的情趣，超然物外的行径，苦乐一如的心境，得现世法乐，无地狱之苦。千言万语，一句话，‘吃茶去’。”

 

茶碗满了

 

　　一个很有文化修养的人，要去拜访一位久负盛名的禅僧。

　　到了山寺，禅僧把他接待到茶堂里，吩咐小和尚在两人面前各摆了一只茶碗，拈了些上好的铁观音放在茶碗里。

　　来访者看着禅僧：“请问师父，什么是禅？什么是佛法？什么是大道？”

　　禅僧缄默不语，一脸庄严，端起茶壶，走到客人面前，往他茶碗里掺水。眼看水满了，禅僧视而不见，继续往茶碗里掺水。水从茶碗里溢了出来。

　　客人诧异地看着禅僧，见他仍无反应，继续往茶碗里掺水。

　　“师父，茶碗已经满了。”客人提醒道。

　　“哦，你是要问我什么是禅吗？”禅僧终于开口了。

　　“是的，师父。”客人回答。

　　“现在你的脑袋就像这只茶碗，装满了你的思想，你怎么听得进我的话语呢？”禅僧微笑着对客人说。

　　茶碗满了和那溢出的状态，这个意象瞬间弥满了来访者的心胸，他在刹那间感觉到了禅的不可捉摸与那宽广无限的境界。

 

茶味缈然了无痕

 

　　尝世味者，于茶中品出其苦也甘；身心忙碌者，于茶中品出悠闲适意；醉于喝功夫茶者，于茶中品出生活的底蕴与怡然自得；酒足饭饱者，于茶中品出那份平常中的清淡与芬芳；文人墨客抒怀者，于茶中品出风花雪月；南来北往客，于茶中品出世俗的底料与巷谈的小调；参禅悟解者，于茶中品出天地大化的如如之境。

　　禅的化境，无处不在；禅的迹象，不可把捉，了无痕迹。禅者们吃茶，品的是自甘淡泊、遗世逍遥，品的是宠辱不惊、物我相忘。

　　茶的味道，淡淡渺渺，随心境的波澜起伏，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人的生命，大概也便这样，味苦味甘也好，怡然自得也罢，回首昨日的行程，一切都已随风而逝，清淡与芬芳归隐于尘，风花雪月消逝于空。

茶里清吟把盏笑，人生春秋几度道；

世事大梦累尺牍，古月今月何处照。

　　那么，又是谁在天地的空里，撒下千年的朗润，于水月松风里，悲悯着我们这些匆匆而来、茫然而殁的过客，于茶的况味里，品出些禅的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