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湖烟云】1、咀嚼宿松话（1）

我在上海跟司机说“普通话”，司机说我是湖北人；我在北京跟司机说“普通话”，司机说我是江西人。

宿松地处吴头楚尾，方言特别重。一位土生土长的宿松人在外工作三年回家，在车上跟老乡深有感慨地说：“宿松话‘姆妈’，真叫不出口。”老乡跟他开玩笑说：“你不叫姆妈？”结果，他在老乡面前真的没有叫“姆妈”。

“姆妈”，令人联想到小牛犊子对母牛的哞叫，小牛哞与宿松话“姆妈”非常相似。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从这个角度看，宿松话是原生态语言，是不可多得的活化石。

宿松民间的老百姓的话土，土得掉渣，带有浓厚的方言色彩。宿松是一个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古老县邑，公元前184年建立松滋侯国，公元前135年废松兹侯国建松兹县。

从地理位置看，宿松是一个闭塞的地方。宿松把母亲称“姆妈”，把父亲叫“父哇”、“爹爹”、“伯伯”、“大大”、“伢”，把岳父叫“外父”，岳母叫“外母”，五花八门。至于人称代词，以妻子叫丈夫最有趣。宿松媳妇以前是不能对丈夫直呼其名的。我们乡有一位新媳妇叫了丈夫的名字，丈夫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竟痛哭流涕把媳妇叫娘：“娘！我的名字是娘和伢叫的，你是我娘？”新媳妇称丈夫为“嗯”（你），“我家”（他），“喀（他）”；生孩子后叫“喀（他）家爹爹”，“嗯（你）家爹爹”，“那伢儿（他）爹爹”。这些代词是在不同场合下用的。对面叫“嗯”，与别人对话第三人称叫“喀”，在孩子面前用“那伢儿爹爹”，呼喊时用“嗯家爹爹”，问别人时用“我家”。同样指示代词“那里”，宿松话有“嗯里”、“呜里”、“呜边”、“呐里”、“喂里”等等，真个是“半夜三更子时归,关门闭户掩柴扉。老婆贱内堂客问:你是何人哪个谁？”

宿松话在民间具有法律效力。对于亲戚坐席，尤其是儿女嫁娶，舅舅最大，甚至比外公还大。有真人真事。一家外甥结婚，舅舅、外公都参加了婚礼，结果舅舅坐一桌首席，外公只能屈居下一个堂厅。甚至有父子当场吵架的，事后众口一词说舅舅有理，外公不该来。这 “理论依据”就是代代相传的“天上雷公大，地下母舅大”，“除了栗树无好柸，除了郎舅无好亲”。

宿松话含义丰富。对于亲戚，在宿松人看来是“一房灯火照一房人”，“作新不作陈”，“新亲亲滴滴，老亲丢上壁”。“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第一代郎舅彼此至亲，第二代是表兄弟，到第三代就不十分亲密，不走动了。亲戚之间送礼是“不打条子的借款”，彼此“轻来轻去”、“娘儿父子心换心”、“正月的酒盅换盅，插田割谷功换功”——十分贴切。“结义的亲，纸糊的灯，一场雨，落一把筋”——结义的亲关系不牢靠。孙子比外孙亲，“嘎（家）孙子一张纸，外孙手一指”——孙子清明节到坟头烧一张纸，外孙仅望见外公坟头手一指，“那是我外公”。“看（养）大的侄子万万（换）肩，看（养）大的外甥一溜烟”——侄子比外甥亲；“亲有三代，族无了日”——同姓比亲戚亲。“公家的姑爷无人管，私家的姐夫捺破碗”，“捺破碗”常往碗里夹菜，私亲比公亲亲热。“生的亲，买不亲”是说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同样意义，这话也可说成“青（亲）篾只挨青走，黄篾只挨黄篾行”。“鸡皮不搭鸭皮肉”，指骨肉亲情关系是与生俱来的，界线分明；但站在另一角度，对于子女抱养，则有所谓“生的父母丢一边，养的父母大于天的”，血又不能浓于水。正月拜年，“大人拜礼，伢儿拜咀（嘴）”——大人拜年是讲礼貌，小孩子是为了嘴里吃的。“正月里拜年，大家一样”，众口一词，说的都是“给您拜年，新年发财”。第二次拜年是“拜溜年”。

宿松话表达形象，丰富。形容人穷说“穷得片挨片”——破口袋里一个钱也没有；是“光露卵”、“露卵光棍”“扑（伏）倒个屁股，仰倒个卵”——连裤衩儿都没有，想象何等丰富而形象，比一贫如洗还妙。穷人向穷人借钱是“和尚对着寡汉佬哼，寡汉佬急得打转筋”——没有钱爱莫能助，怎么办？干着急。

形容人不爱说话用“土地菩萨”比喻；木讷、性子缓是“代麦憨”；人做事慢吞吞则形容为“慢索胚”、“摸火墨”、“七日七夜屙不得一寸屎”、“赶得乌龟上山”。

形容人不会办事，用打锣互相不配合，不协调“嗯铛我嗞”来形容；用“怕鬼又惹鬼”；“做鬼都不喔一声”、“捺不到毛狗惹一身臊”、“鼻子插蒜假充象”来形容，惟妙惟肖。

对于狡辩，不敢承认错误认死理的，用诸如“狗牙齿骨”、“贼牙齿骨”、“牙齿骨和铁扒一样”、“打得人死打咀（嘴）不死”来形容。处理问题不公平，用“乌龟三十鳖三十” 来形容——乌龟比鳖价格高，同样对待就不公平；“王（黄）牛十八嘎（驾），沭（水）牛十八嘎（驾）”，水牛比黄牛力气大，却同样使用，使用不合理；“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各打五十大板，则更不公平，含有埋怨又无可奈何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