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车有缘，然而，我却万万没想到，我与车如此亲蜜……
自从三岁患上小儿麻痹以来，我便从活泼健康的小淘气沦落为终生郁闷的残疾人。从此我不论走在哪里，都会招来别人异样的眼光。任凭我拼力发愤，任凭我自强不息，任凭我超出他人百倍的努力与付出，都无法改变坎坷的人生轨迹，都无缘实现美好的夙愿……
就因为这条残了的右腿，名牌大学被拒门外；因为这条残腿，多少机遇白溜走；因为这条腿，多少美差成泡影；也因为这条残腿，而仕途惨淡，人生黯然，生活艰难，希望渺茫。我不敢有多么奢求，只希望能和常人一样，蹦蹦跳跳，快快乐乐，还一个天真烂漫的我。希望有一天能拥有一个“宝骑”，悠悠然往来于人流中，落落乎，穿梭于生活间。然而理想很骨感，现实太无情，直到二十八岁那年，我已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即将迈入而立之际，我终于圆梦了……
那一年，我在大杨乡中任教，本村一位兄弟来学校找我，他骑的一辆坤式26自行车，吸引了我的眼球，车型小，无横梁，瞬间我欣喜若狂，比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不知喜过百倍，狂逾万分，这不就是我梦寐的坐骑，心中的玫瑰么?！我登马以试，果不其然。这天，我清楚记得，天刮着大风，但气温可宜，我在学生们的帮助下(两个学生拎着自行车后座，一个帮我扶着车头)，在平坦宽阔的操场上，转了几圈，然后扶车头的放手，让我自己掌握方向，最后，拎后座的也悄悄地放了手(我专心致至地超前看路径，根本不知道他们早已悄悄放了手)，一个课间，我就学会了骑自行车。 礼拜六放学回到家里，我把这个天大的喜事告诉给爱人。她腆着个大肚子(当时她怀着我儿子已经六个多月了)，满脸惊喜，眼里洋溢着泪花，喃喃着“好……好，好啊！”似乎她丈夫中了百万大奖似的，那激动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皎洁的秋月在天空中肆意，如水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土炕上，女儿倩倩早已睡熟，我和妻子没有一丝睡意。
“哎！你说啥时候给你买车子?”
“我也不知道呀！”
“要不，把我娘家陪下的那台缝纫机卖了?！”
“不行，万万不行呀！”我坚决反对。
“要不，你就等等，咱东河畔一亩多绿豆马上就熟了，到时候粜了钱给你再买行不？”
“行！行！”我回应着妻子的话。
这一夜，我们睡得很晚，但特别香甜…… 立冬前几天，也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妻子对我说“咱家绿豆粜了一百四十二块钱，一斤一块二。”你明天给你自个买辆自行车，以后来去学校就方便了”(学校离我们杨和村足足八里有余，常人步行得走一个小时左右，我的话，最少得耗一个半小时)！
“不行！”
“咋不行?！”
“一辆自行车三百多呢！”
“实在不行，就买辆旧的！”她知道卖缝纫机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嗯！”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找到了本村那个兄弟，问明了我曾经试骑过的那辆自行车，几经周折一百二十块买下了我人生中第一辆自行车——我的宝贝“坐骑”！从此，我便是拥车一族。风里来，雨里去。走亲戚，访朋友，接母亲，送孩子……她伴我走蒲城，上洛川，赴延安，风风雨雨几十年，无时不伴我身边。
一 九九三、九四、九五年，大杨乡中迎来有史以来的辉煌。中考获得白水“三连冠”当然我所带的初三语文更是科目魁首。一日，某领导找我谈话，言词中隐隐约约有点过河拆桥逐我出校之意。我品出话中深意，便毫不犹豫不告而辞。雇佣了辆蹦蹦车，拉上我的生活用品和书籍资料归隐田园，回到故乡老宅。妻子见状，愕然失色，母亲闻讯，唠叨不已，老父神情，呆滞叹息。而我，满不在乎。昔日，晋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朝，我岂能跟诹生计较?！ 我生性秉正，向来惟能力生存。官爷跋扈舌剑以击；簪缨非为唇枪而战；小人陷垢，每每以君子之腹而嗤之以鼻；况我磊落，学生爱戴，家长青睐，社会认服，有口皆碑，怎能以区区小事耿耿于怀?！“归隐”的那段时光，是我有生以来难得的惬意，也是我有机会陪伴妻子的曼妙日子，更是我对粒粒皆辛苦的最佳领悟和对妻子摘豆换钱何等艰辛的深层领悟。母亲常常在我耳边絮叨：“海侠(我的爱人)摘那些绿豆，顾不得做饭，冷馍凉水，挺着大肚子，蹲下又站起，猫腰又蹲下，一个一个把绿豆角摘回来，顾不上吃，顾不上喝，晒绿豆，打绿豆，半晚上还在滴咚咚咚，滴咚咚咚敲打，嘴角上火烂了，牙疼满脸红肿，连肚子里的娃也不顾！哎，一个多月来，天天都是这样，真是……”
母亲话未完，我一个铮铮男儿早已泪眼婆娑了，哽咽着摆手示意母亲别说这些啦！ 儿子降生之后，由于妻子的营养极度缺乏，辛劳不辍，为了圆我跟常人一样的梦想，摧残了她自己，更摧残了无辜的儿子，以至于儿子生下以后骨瘦如柴，体质潺弱，十岁之前经常打针吃药……我愧对妻子，无颜面对儿子，每每忆起，心如刀割，痛彻六腑。
几个月过去了，新学年又开始了。一日我正无聊，屈中锋老师驱车来访。寒酸沏茶之后，他说明来意，请我去庄子小学任教，并委任以教导主任一职。我再三推却，没有应诺。过了不久，他又一次来访，约我出任。 盛情难却，无以为报，刘备当年三顾茅庐，难道还要人家屈校长也三顾不成?！何况，我乃一介不啻之才，焉能跟诸葛同年而语?！思量再三，于是便答应了屈的邀请。谁曾料想，赴庄子学校一路北上，路远坡多，骑自行车何等不易。一路慢上，一路汗水，一程十五里，一去几小时，骑一骑，推一推，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后座还坐着一双上小学的儿女(当时，大女儿已经上了初中，儿子和小女正在读小学，出于忏悔，基于对妻子减负，我决计带上这一双儿女)，但为时已晚，后悔莫及，好在屈校长周全，我的心情还好。一辆自行车，父子三人行。区区后座，挤两个孩子，只顾奋力地骑着赶路，有时不是掉了儿子，就是丢了女儿，常常把娃摔在地上。无奈之下，必出奇想。便让电焊工石师傅加长后座，加设防护栏，似摩托车后座装备模样，这便是我的坐骑的特别之处。本来就是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加之，高频率超负荷地使用，后座断了好几次，内外胎用了三四幅，车轴不知修过几十回，前后辐条全都换得一个未留……仅修理费买辆新自行车也绰绰有余，但我与坐骑亲密无间，患难与共，几十年不离不弃，我怎能喜新厌旧?另寻新欢呢？！
一次收麦子，我骑上它，带上木掀和竹扫帚，在转急弯时没有把握好车头，连人带车摔下三米多高的堵涯，庆幸的是我安然无恙，坐骑毫发无损。还有一次，我和妻子去二十多里远的李家沟给长辈亲戚拜年，骑到石狮村北大约两里地时，前面有几位可能也是串亲戚的老小三五人，远远挡住我的去路，正是下坡，车后闸又不大好，眼看一场灾祸就在眼前，我急刹车，车子速度还是减不下来，后座上还坐着怀孕四个月左右的妻子，我大声喊她跳车，情急之下她跳了几次，也没成功，为防止伤到别人，我猛拐车头，“嗖”的一声，我们和车子飞下两米左右的土埝，出门看亲戚买的酒瓶打碎了，罐头摔成一包渣，馍馍趟了满地。我顾不得这些，急忙询问妻子咋样？好在有惊无险，母女二人平安无事！我闻知后瘫坐在地上，好久好久无力站起。或是因为妻女安然我放下心，或是因为历险之后惊悸有余。好长时间，才如梦初醒。她捡拾起灰头灰脸的馍馍，扶我起身，拍了拍我满身的泥土，推着自行车朝亲戚家走去……至今思来那惊险场景，仍心有余悸，特别见到亲戚那尴尬场面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作者的小女儿）
后来，我买了辆三轮电动车，继而又买了辆四万左右的五座老年代步汽车，虽说方便舒适，虽说有路遇交警的关护，虽说风光旖旎，但远远不及久伴我的那辆自行车“坐骑”。它不仅仅是我走出自卑迈向自信的里程碑，更是我们夫妻、父女、父子栉风沐雨、同舟共济的见证，是亲情、爱情、师生情结的高度浓缩，是我坎坷不平的人生写照，是我永久的思念和传世珍宝！
我的那辆破旧、特别、忠实、坚强、为我立下汗马功劳的自行车，永远都是我心目中弥足珍贵的、贵到无价的坐骑！
2022.7.25于白水泉鑫御苑
作者简介：杨银瑞，陕西白水人。本科毕业，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中学生作文优秀辅导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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