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笔下岂雕虫

    杰出的中国国画家、连环画艺术大师，新中国连环画奠基人、泰山北斗、连坛第一人刘继卣（yǒu）（1918—1983）先生与世长辞了，他的故去是我国国画界的一大损失。刘先生生前十分关心我国的邮票设计工作和集邮事业。他曾经为特60金丝猴邮票、T40东北虎邮票创造图案，这两套邮票深受集邮爱好者的喜爱和追捧。1983年最佳邮票评选纪念张“猪禾图”，更是刘先生留下的宝贵遗作。为此，国画大师范曾特撰文缅怀刘先生的艺术成就，以寄托对刘继卣先生的哀思。
   弥留之际的刘继卣先生，看着窗外绚丽的阳光，缓缓地说：“我一生的遗憾，是笔下没有表达我内心所想的万一。”他曾不止一次地对子女说，出诸笔墨的东西，有时仅剩一些表面印象，而梦寐以求的神韵，却如兔起鹘（hú）落，稍纵即逝。刘先生认为，艺术崇高的境界，如天籁之爽发，如音乐之萦回，那是神圣的、典雅的，它那样渺远，却分明在心头不绝如缕地荡漾。
   

刘继卣先生于1918年生于天津一个没落大家族。他自幼聪颖，14岁前学他父亲刘奎龄的画，庶几乱真。少年时刘继卣即痴且识，顽皮的弟弟把他当马骑，然而在艺术上独具慧眼的刘继卣，却在这当马骑的苦差事中悟道到了走兽举足蹬蹄的节奏。他从小爱画动物，在偶然的机会中看到日本大画家竹内栖凤的画集，那潇洒空灵的画风和那捕捉物象的精到技巧，为刘继卣在艺术上拓展了新的境界。在半殖民地的天津，偶尔也从海外舶来一鳞半爪的西洋画资料，即使这样，刘继卣总算能从明信片上知道了戈雅和达维特，从天津市立美术馆所藏的复制品中看到了丢勒、门采尔和荷尔拜因。刘继卣当时不只有他父亲和刘子久这样杰出的画家指导他向传统的深海中探珠，还有东、西洋这些大师的作品，对他进行无言的教导，使他有可能博撷众美，从而学养日益丰厚，眼光趋於高远。
   然而，给予刘继卣最丰富养料的，却是取之不尽的造化。中国自古以来画家便重视对客观自然的观察与学习。黄荃、赵昌、赵佶、张择端，都是写生的高手，而写实主义的精神即使在八大山人和石涛的大泼墨画中也从来一以贯之地体现着。在中国古典绘画上美学的原则永远是抽象和具象的统一。而对具象的尽精刻微的描写，则正是抽象之美能脱颖而出的前提。刘继卣先生能从眼神上辨析公羊和母羊，能从世人所以为的无神采的羊眼里发现大自然中无所不在的母爱。他精细地观察动物的一切细节，跟在骡马后面步行十几里，过家门而不入，真正作到了“全马在胸”。他同样全身心地投注到对人物的观察，一笑一颦、举手投足，都不轻轻放过。他运用的是目察心记的方法，而这正是中国画家的独得之秘。
   刘继卣先生在艺术上的追求是永不止息的，当他画出了《王秀鸾》、《鸡毛信》之后，年不满三十已名噪海内，但他还去中央美术学院进修。徐悲鸿先生第一次见到刘继卣时，惊讶他的年轻，拉着他的手，向自己的学生们介绍：“这是中国最有前途的青年画家，他的道路是正确的。”几十年来，刘继卣先生淡泊寡欲，极少有“先辈纠结殷勤之余欢”，在交际场中声销迹匿。他视名利为过眼烟云，而对艺术的爱恋却使他奉献了毕生的精力。他不满意自己的作品，有一次在严冬呵冻作画，画的是一头长吼的雄狮，由于激奋，他将棉衣、毛衣一件件脱掉，最后只剩下了单衫，但是画坏了。他生气地放下画笔，室内一片寂静，他叫女儿播放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他平静了，他沉思着......
   1970年在浩劫中，刘继卣和数以千计的文化人都被“四人帮”驱向湖北向阳湖犁庭扫院，我也在劫难逃。回北京的希望是没有了，每天穿着短裤，躬耕陇亩，沐雨栉风。但乐趣是到处都有的，我们用瓦罐煮蛇肉，到集市买鳜（guì）鱼，在湖边吃野藕。而刘继卣先生却跑向猪圈，观察小猪的活动。他对万物生灵永远充满了恻隐和同情。除去狼和狐狸，他认为动物的缺点都是可以原谅的，他从人们厌恶的小猪身上，发现尚未泯灭的无邪稚气，他为集邮杂志画的两头小猪，能如此逗人，正是那时的收获之一。

   大师已长眠了，但他的创作却永留人间。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景阳冈上打虎的英雄武松，那怜惜中山狼的东郭先生，那机智勇敢送鸡毛信的海娃，他为邮票创作的金丝猴和老虎，还有他笔下众多的生机勃勃的分禽走兽和冥冥然、浑浑然的小生命，都会千秋万代地活在热爱美、追求美的人们心中。
    
                                                    1984年元月于抱冲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