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与流氓
——疾走苏皖赣之二
一路向西，出了南京，也就是出了江苏，进入安徽全椒县境内。一边开车一边与弟弟谈起在他画室里看到的俄罗斯著名画家苏里科夫的复制品《叶尔马克征服西伯利亚》。
苏里科夫是俄罗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与列宾号称俄罗斯画坛双雄。最为我们熟知的作品是《近卫军临刑的早晨》。
《叶尔马克征服西伯利亚》的绘画技巧在这里不多谈，对绘画我也不懂太多。最能打动我的是画面给予我的视觉冲击。画面的左侧是一群斯拉夫人乘着木船在冰河中，端着火枪，面目凶悍地对准画面的另一侧。画面的右侧则一群人，长着典型的通古斯人的面，表情恐惧、绝望、无奈而不屈，男人们大多站在齐腰深的冰河中，手持弓箭怒视前方。女人和孩子们则在小皮筏上，畏缩男人们的后面，紧靠着陡峭的河岸。而在他们身后河岸上，则隐约可见一队队为沙皇效力的哥萨克骑兵在挥舞着马刀。
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是绝望、悲壮。不用去了解这段历史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场灭国之战、灭族之战。曾几何时，由蒙古人、突厥人构成的西伯利亚汗国的前身钦察汗国，是怎样统治奴役俄罗斯人的，现在却又风水轮流转。唉，历史，怎么去叙说呢！
也许是一席谈话引起了弟弟的联想，他突然对我说，项羽自刎的乌江就在现在的安徽和县，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当然去，便决定临时改变路线——车便从宁合高速向左折转九十度，进入天潜高速，正南方前进。
在我的印象中，乌江应该是在北方的某一处，河南或苏北某地，没想到会是这么南向的地方。既然如此，那么垓下也应当离此不会太远。弟弟说在安徽灵壁，灵壁到和县，也就两百公里，四百里地。
垓下之战，应该说是中国历史上一场重要的战争。它的结局最终确立了一个中国历史上最为强大的王朝。而垓下之战双方的领导者，却非常耐人寻味。
项羽被刘邦追了四百里地，一直追到现在的和县乌江镇。本来还是有机会的活命的——乌江的一个亭长，可能是项羽的忠实粉丝，表示愿意渡过项羽过江东（因为长江在这一段是由南向北流，所以才有过江东之说）。这个时候，项羽却来了一段豪气冲云的回答：“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这段话说得很MAN，很男人。但究其本质，还是面子问题。如果项羽答应过江，最起码活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对项羽这种人来说，面子是一个大问题——当初老子参军入伍的时候，头戴英雄帽，胸佩大红花，众乡亲敲锣打鼓，是何等风光。现今不但千军散尽，最后连老婆都都混没了，丢人丢大发了。项羽曾经说过一句话，很能反映出他的人生价值观：“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但政治从来就不需要男子汉的气概，更不需要面子。它需要的是耐心与隐忍，需要妇人般绵密的心思，百折不挠的意志与决心。
如果不是铁一般的史实，我甚至有点怀疑项羽与刘邦只是存在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因为这两人的对比性太强了，历史让他们出现在同一个时代简直就是让他们来对比的。当然呐，我们每个人曾经也有一个用来对比的人物，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刘邦与项羽谁是“别人家的孩子”，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当然，我们不以成败论英雄，但历史，很少会选择英雄——
好了，大家安静，下面请刘邦同学与项羽同学站到起跑线上，预备，开始！
刘邦，出生于出生于沛郡丰邑中阳里（今江苏省丰县）一农家。父母为刘太公刘煓和刘媪，这里“媪”的意思就是老太婆，也就是没名字。
项羽，下相（今江苏宿迁）人，祖父项燕，为战国时楚国名将。也就是说项羽是贵族后代。
成年以后，刘邦在沛县做了泗水的一个村民小组长（亭长），和县府的官吏们混得很熟，在当地也小有名气。当然，刘村长的名气并不是带领大家劳动致富得来的。而是在当地混得很有名，说白了就是一个无赖。有一次吕雉她爹吕公，也就是刘邦未来的岳父，举家初到沛县，便办了酒宴，款待乡邻。县里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前来祝贺，大家你一百钱，他一千钱的吃欢迎宴。这时，刘村长进来，对门子高叫一句：“贺万钱！”。当然，这个“万钱”只是个白条。吕公不明就里，全当了真。结果，刘村长白吃白喝了一顿，还白捡了个媳妇。
后来的元曲《高祖还乡》，虽然滑稽，倒也可以说是刘邦的日常的活写真：“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秆，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糊突处”
实际上他爹也经常骂他无赖，不如他二哥能顾家业。以至于刘村长当皇帝后当着群臣奚落他爹：“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能当众这样出自己亲爹丑的，恐怕也没谁了。
而项羽少年时，由叔父项梁带大，项梁教他读书，但他学了没多久就不学了，项梁又教他学剑，没多久又不学了，项梁因此特别生气。项羽说：“读书识字只能记住个人名，学剑只能和一个人对敌，要学就学万人敌。”项梁于是又教项羽学习兵法，项羽非常高兴，但是只学个大概，不肯深加研究。
刘邦与项羽都曾经见过秦始皇，而他们见到秦始皇时的不同态度真是大可玩味。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出咸阳，刘邦参加围观，惊见皇帝威仪，不由感叹：嗟呼，大丈夫当如是也。按笔者的古文水平来翻译就是：我X，做男人做到这个份上，我也知足了。
后来秦始皇游浙江，路过项羽家乡，大家都去围观，而项羽则轻蔑地说了句：彼可取而代也。（什么了不起，谁都可以取代他！）
从这里看来，刘邦这人应该是没什么大出息的市井混混，而项羽不管怎么说多少还是个有点志向的人。
后来，两人都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反秦事业当中。不久刘邦破秦，进了咸阳。不杀子婴（秦王），约法三章，不受犒赏，秋毫无犯，而且退出秦王宫，还军霸上。
接着项羽再入咸阳，接着就是杀子婴，烧宫室，屠咸阳……项羽做得很不好的一件事，就是他每攻下一座城池就屠城，史书上的记载就是四个字：城无遗类。有人说项羽烧了阿房宫，后来有又人怀疑说可能不是项羽烧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这里，两个人就表现出了绝然不同的性格特点。刘邦这时已经俨然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了，而项羽的做法更象一个赌气的熊孩子。
秦灭了，接下来就是刘邦主与项老大之间的PK了。PK的上半场，基本上是项羽追着刘邦揍。我们再来看看他们在挫折面前的表现，这是刘邦和项羽不同的第二点。
在失败面前，刘邦十分理智。楚汉战争当中有这么一件事情，项羽攻刘邦而不下，就在军前架起了一口大锅，把刘邦的父亲刘太公五花大绑地推到了阵前，然后喊话，刘邦，你再不投降，我就把你爸下油锅了！
刘邦不紧不慢地说，“吾与若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汝翁。必欲亨乃翁，幸分我一杯羹。”
项羽没办法，又下不了手——你跟人家打仗打不过，就要把人家的爸爸放到锅里去煮，这是典型的耍流氓。而项羽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贵族，你一个贵族使用流氓手段来对付流氓，你对付得了吗？人家连亲爹都敢吃——从心理上你项羽就没有战胜人家刘邦。
更能反映出刘邦流氓性格的是，有一次刘邦又被追，车上有刘邦和他的一对儿女，还有他的副将夏侯婴，车实在太重了，眼看项军在后面要追上来。按道理说，刘邦应该跳下车来，象所有的英雄那样对车上的人说，你们走，我来掩护！然后迈着刚毅的步伐，走向敌人……
当然，理想很丰满。而现实是，刘邦毫不犹豫地把儿女扔下了车，扔下车的男孩，就是后来的汉惠帝。如果不是夏侯婴相救，西汉的历史恐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了垓下之战，项羽已经全面被动。这时候的项羽不是想办法如何扭转战争形势，而是与虞姬玩起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刘邦又不是单身狗，你撒什么狗粮，再说现在也不是撒狗粮的时候。如果把项羽的行为当成一个孤立的爱情故事，无疑是十分凄婉感人的，男女主角无疑也是感天动地的。不幸的是，这不是爱情剧，而是一出残酷的战争大片。可是在项羽心中的，只有一个虞姬，没有了千万将士，更没有天下苍生。
刘邦总的说来，是一个品德败坏的人，但却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有着天下观的大智之人，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有公德无私德之人；而项羽这个人物的形象很具审美性，很帅也很酷，很好看的，虽然谈不上品德高尚，但却重情守义，对自己的女人，不始乱终弃，是条汉子，可以说私德还是不错的。但是没有用啊！历史，从来不会选择天下为私之人。
曾经有三个政治家。第一个人有点儿迷信，决策的时候经常要请教一些算命先生，而且这个人有婚外情，自己还是个老酒鬼，抽烟也没有什么节制； 第二个人上大学的时候吸过鸦片，被他的老板开除过两次，自己是个老烟鬼，还是个酒鬼；而第三个人是个战斗英雄，不近女色，一生只有一个女友，也不蓄私产。
就这么三个人，你说你选谁？我告诉你谜底：第一个人是罗斯福，第二个人是丘吉尔，而第三个人是希特勒。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