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国华
摄影：刘泽平
秋天如期到来了。田埂上的草明显比不久前糙老了许多，更比我孩童时期弥漫了许多。那时候，除了田里的晚稻，田埂上几乎没有了草，因为要么被放牛娃的牛吃光了，要么被当做柴草割光了。总之，当你在晚稻快要熟的时候到田里走走，一定是步行在光秃秃的田埂上的。但是，现在，我停下车来，看着
故乡旁边的田里，别人家的稻谷开始黄澄澄的挂在稻杆上，每根稻谷的顶端都有向天刺出的最后一根禾叶，它们挤挤挨挨，在秋天爽朗的风里轻微的摆动。你不知道，每一次摆动，都像摇晃着我的心啦！
这样一幅禾与草和谐的律动，让我无端生出许多缠绵悱恻的情思。
那时候，母亲让我在田埂上放牛，总告诫我，一定要拖住牛，不能分心，要不然牛就会偷偷地啃几口稻禾，谷子并不饱满的时候，是牛的最爱，过不多久，谷子都长结实了，牛倒不爱吃了，没有嚼劲了。你即使把牛吃得再饱，系到树下的空当里，它也很少反刍。如果牛的嘴角边没有绿色的汁液，那么它就一定不开心，看着你的眼神也是似有若无的，甚至有一丝嘲讽。牛不说话，却用比语言更有力的行动告诉你一切了。我没有弄明白这些，母亲懂。
田埂上的草呢，早已成为了我镰刀下的柴草了，晒干了，每天都在灶台里燃烧。于是，饭熟了，菜熟了，后锅里的锅巴脆了，猪潲熟了，一切平时与吃有关的东西都和草有关，和草的各种形式有关，甚至牛吃完了草拉下来的牛屎有关。我们总是采用各种形式去把柴火弄回家，几乎每个季节，每一天。有时候去割，有时候去砍，有时候是挖，有时候是捡，偶尔扒，或者锄，总之，只要田埂上，山梁上有那么一点地方没弄干净，我总是那个第二天早起或者晚睡要去把他们弄到家里来的那个。母亲从来没有逼我做这些，可是年少的倔强让我一直这样做。
稻谷熟了时候，是乡人们的大事。孩子必须放秋收假，父亲也一定会回来和我们把稻谷收割回家。特别是还没分田到户的时候，村里总在两个地方把谷堆垒得高高的，单等某天天气晴好，把打禾机搬到晒场上，我就知道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这天，照例是要宰杀一只牛的，村里往往选那只最老弱病残的牛，让它吃饱了稻杆，舀些糠，放几把秙饼，这已经是牛的最高礼遇了。村里库房的北边，有一口大锅，每年就那么几次煮着香喷喷的牛骨牛肉，等到小半夜时分，牛肉的香味一直飘到一公里多远的晒场上，天知道有多香！何况我还常常隔不多久就借故回家转转，只是为了闻一闻那锅牛肉汤！
当然，孩子们很少等到晒场上的稻谷打完，在叽叽喳喳从谷堆上窜上跳下不久，我们当中的大多数就睡在谷堆脚下了，或者干脆就歪斜在禾担旁边了。等着母亲叫醒，已经是后半夜，牛肉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钻，非得喝那么两口，鲜甜无比了，才能不留遗恨的睡去了。
等到这些事情做完，冬天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敲门了。我一直没有弄明白禾与草到底有什么不同的时候，几个细节对孩提时的我起了某些作用。秧苗还在田里郁郁葱葱的时候，我总被要求去分辨稗草和秧苗。母亲一语中的，说，稗草的中央是一根白色的条纹，而秧苗是绿色的。我只听了一次，就再也没有错过，为此，爷爷可专门表扬过我好几次呢！另外就是，稻谷只要打下谷子来了，它就被叫做稻草，于是，似乎它再也回不到谷这个词去了，永远跟草做了最好的邻居。不过，稻草的历史地位肯定比草高得多，它们要喂牛，要捣碎了做土砖，要把豆腐放在上面霉着，要晒薯片，要烧火做草木灰，总之，草是随意放置的，没有任何规格和形状，但稻草永远平平整整，码放有序。
这像极了我的乡村，有些人会受人尊敬，在最重要的事情里做主，而有些人只能按照既定的安排，做着那些份定的无法推卸的工作，甚至没有任何报酬，当然，所有人一样都很快乐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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