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忘不了他的一首只有二十八字的七绝《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就是这首诗,最后完成了西湖的人格化。
也许,我们知道是他开了后世大规模疏浚西湖的先例,以其高超的艺术创意和务实的工作态度,用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法,修筑了苏堤。
大凡任过杭州的主官,都有强烈的文化认同感,都对西湖有深厚的感情。
苏轼一到杭州,便感到这里的景色好似见过:“前生我已到杭州,到处长如到旧游”。
苏轼曾两次来杭州任职。第一次是熙宁四年至七年(1071—1074),任通判;第二次是元祐四年至六年(1089—1091),任知州。
他的绝大多数描写西湖的诗歌,写于第一次任上,而西湖疏浚与苏堤修筑,则是在第二次任上完成。
苏轼的西湖诗,捕捉的是瞬间,却把常人眼里平常的景观写得精警动人。
最有名的莫过于《有美堂暴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千丈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这精准与生动的瞬间形象捕捉,令人叹为观止。
而《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这云态、风声、山形、雨势,重重叠叠,栩栩如生。
苏轼对西湖美的综合认知大大超越了前人,其《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就是集中体现:
西湖天下景,游者无贤愚。深浅随所得,谁能识齐全。嗟我本狂直,早为世所捐。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三百六十寺,幽寻遂穷年。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难传。至今清夜梦,耳目余芳鲜。君持使者节,风采烁云烟。清流与碧巘,安肯为君妍。胡不屏骑从,暂借僧榻眠。读我壁间诗,清凉洗烦煎。策杖无道路,直造意所便。应逢古渔父,苇间自夤缘。问道若有得,买鱼勿论钱。
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心理的放松与平和。
这里,通篇娓娓而谈却似乎重在理性的诉说。
这里,“西湖天下景,游者无贤愚。深浅随所得,谁能识齐全。”在苏轼心中的西湖,既是普通的,又是深邃的,实际上是对西湖景观的多样性、普遍性和兼容性的一种肯定。
这里,“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难传。至今清夜梦,耳目余芳鲜。”人在西湖,与自然不可分离,实现了个体心灵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美。
我们最不能忘记的是那首万古传唱的名篇《饮湖上初晴后雨》。是它,将西湖的美丽定格为一种人的物化;
是它,标志着西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
是它,后人不由得有这样的感叹:“除却淡妆浓抹句,更将何语说西湖。”
西湖的魅力,就在于,只要湖山的架构存在,只要山水绿地的环境存在,只要没有城市化、建设性的破坏,永远美丽。
苏轼曾经说过:“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便从洛社休官去,犹有闲居二十年。”
但苏轼没有白居易那样幸运。白居易是一位现实主义诗人,又是第一个隆重推出西湖的达人;苏轼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西湖诗更加形象,他似乎知道他的使命就是将西湖尽可能地抹上艺术色彩,将西湖的个性化的美丽尽可能发掘出来,成为一种标杆。如果说白居易是浮光掠影,深情吟唱,苏轼则是鞭辟入里,匠心独运。他的诗词着意对整个西湖文化意蕴的开掘和对西湖审美特征的提炼,契合了中国文艺创作的内在规律与审美方式,使西湖的美学和社会价值发掘和传播更具文化的意味。
两位诗人一前一后,按照顺序各自完成了西湖赋予他们的历史使命,真不愧为“两峰并峙,双水分流”。
2021.7.13于杭州西子湖畔桂花城南屏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