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形得似 萧疏淡雅
这样一首诗,更多的人因为“时倚檐前树,远看原上村”,心醉不已。
毕竟,静气理人,自然超妙。
毕竟,兴象天然,尽溢闲趣。
毕竟,有元亮笔意,让人想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象。
毕竟,堪与李太白媲美,让人回忆起“倚树听流泉”,更显得远淡。
可是,我更加喜欢诗中的色彩美。
尽管古人认为“青”“白”二字重复,不足为训。
尽管今人以之为病,然今古宽严不同,摩诘诗中,比比皆是。
我始终被诗中的色彩而心生荡漾。
诗歌中运用色彩,就像绘画中的着色,有时浓墨重彩,有时轻描淡写。但不论是浓情淡意,或是枯姿湿态,却往往能化出世间万物与色相,透露出自然与生命的生机与蓬勃。
一代国画大师齐白石,一生作画,老来方知墨分六色。墨本五色,白石老人却从头浓、正浓、二浓、正淡、影淡五色中又见一色,于墨之浓淡晕染中又见出无墨之色。体验之深,叹为观止。
王维是诗人,也是画家。他有感于大千世界的五光十色,以其特有的艺术敏感倾心捕捉色彩的字眼,巧用语言的色彩,描绘景物,抒发情志,以生动的形象、绚丽的色彩打动着人心。
他以对仗的形式,运用丰富的色彩调配组合,极力地表现着诗情画意,画意,诗情。
就在同一首诗中,诗人四次运用色彩词,“青”“白”二色,竟两次反复。
特别是第二次运用时,有意将颜色词提到句首,主观视觉效果突出,诚为膺服。本来色彩就具有客观的审美意义,一经有意提到句首,更像强光一样吸引着读者的视线,打动着读者的心灵,不知不觉,瞬间被俘虏。
青色,常常给人以凄清、冷寂、舒闲之感;白色,总是让读者代入纯真、神圣、悲怆的体验。
究竟是其中的哪一种,往往因读者的感同或身受而对号入座,入座,就在有意对号了。
我特别欣赏徐增在《而庵说唐诗》的见解。
王维作诗,意之所及,笔即随之。古人要见本事,偏偏喜欢弄出重复字来,现在的人却以此为病。
王维不修边幅,正见其大手笔。
王维更喜欢使用的表现颜色的词是“青”和“白”。据统计,其山水诗中竟出现“青”色六十二次,“白”色九十一次。而且“青”与“白”在诗中常常对举使用。
你看: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终南山》)
青菰临水映,白鸟向山翻。(《辋川闲居》)
山临青塞断,江向白云平。(《送严秀才还蜀》)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送邢桂州》)
九江枫树几回青,一片扬州五湖白。(《同崔傅答贤弟》)
我们从诗歌美学的角度看,以青、白二色描写景物,更能体现王维对离形得似的境界与萧疏淡雅的风格的追求。
我们也可以从诗画关系的角度找到依据,纵观王维的诗,我们发现:他喜爱的泼墨山水只讲究水墨勾染,以墨气表现骨气,以墨彩暗示色彩。青白二色,恰是水墨画赖以写物表意的手段。
这正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王维山水诗与山水画之间的内在关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其实,在炼句中讲究色彩的同时,早已情景交融。情中有景,景中见情,浑然一片,不可分拆。
无论是“一从归白社,不复到青门”,还是“时倚檐前树,远看原上村”,抑或是“青菰临水映,白鸟向山翻”,皆是句中有人,情景交融。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辋川闲居》中,体认到一“闲”字之妙。诗人于陵灌园感叹寂寞中尚不无所事,正见倚树者真闲。
王维,就在世人看来矫情的色彩反复运用中,不知不觉地达到了“离形得似”的境界。
王维,就在带你进入“离形得似”的境界之后,让你不知不觉地体认了他那“萧疏淡雅”的风格魅力。
2022.8.13于抱朴行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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