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被安利了很多遍的《小别离》，昨晚终于开始看了几集。
电视剧描写了三个家庭，公司高管&牙科医生，土豪新贵&小娇妻，以及一对平民夫妇，三种阶层，三个孩子，三对夫妻，三个家，但是出于不同的目的，他们都面临着一个困难的抉择：到底要不要送马上要初三毕业的孩子出国。
对我来讲，这是一次非常陌生的观剧体验。黄磊和海清逼着孩子背英语单词，为了孩子跌倒100多名而烦恼，家长给孩子道歉；为了送孩子出国，父母甚至打算把房子卖掉；穿着讲究的校服，谎称补课去看歌迷见面会，组乐队，金牌家教，甚至是老师打电话跟孩子的父母谈论孩子的成绩，都让我觉得陌生。
说实话，看这部剧时，我的心中闪过的最多的念头就是羡慕嫉妒。我羡慕那些学生有那么好的学校甚至可以请家教，嫉妒那些孩子的父母竟然都那么重视孩子的教育，甚至他们能有父母陪伴在身边，都让我嫉妒。
我的一个朋友写了这个剧的评论，贴出了下面这张海清在明亮的玻璃上贴英语单词让女儿背下来的照片，下面加了句话：这个场景是不是很熟悉？
这个场景我真的不熟悉，这个电视剧里的几乎一切，都离我非常遥远。我背单词都是在烧锅的时候背的，一边往锅里添柴一边用烧焦的火棍在石灰墙上写单词，到现在我家的墙上还留着我当年写下的this和that。我读小学和初中那会儿，我的周围没有任何的父母鼓励孩子上学，所谓上学，也就是例行公事而已。没有家教，没有乐队，甚至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明亮的玻璃窗户，黑板凸凹不平，粉笔在上面划一下，就发出刺耳的声音。初中我有幸到镇中心中心读书，父母要把自己家种的麦子送到镇子上的粮站，换成免票，交给学校的食堂，这就是我每个月的伙食。几十个人一间的宿舍，冬天冷死夏天热死。下雨天从家去学校，推着塞满泥的自行车到石子路上，手里随时准备一条树枝，把泥捅掉。然后就是枯燥无味的学习学习再学习，就这，我还是比我周围的小伙伴更幸运，因为我可以到镇中心中学读书，他们只能在村子边读完小学，到另一个村子边的初中读，毕业后根本考不上县城的高中，下来出门打工。
我以为，十几年之后，一切都会变得更好，但是现实让我失望了。
二
前天，我的外甥女给我打电话，说我姐夫不让她上高中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外甥女原来在隔壁镇子上读初中，这次中考780分的总分，她只考了400多分，县城最好的一中和四中没门了，连次一点的二中也没有份，只能上三中，但是这个三中其实教学质量非常差，就算去上了高中，三年后也考不上大学，为什么还要去上呢？
我的外甥女对我说，她可能要去技校去读书，那里有军训，可以学技术，还可以学文化课。但是她最近在无锡帮人卖水果，才知道社会有多么难。她想要读高中，想要重新开始。后来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挂掉外甥女的电话，我又联系了姐夫。他说外甥女的英语和几门理科都只考了二三十分，什么都不懂，到了高中也是听天书。因此，家里人都反对她上高中。姐夫说如果她真的愿意上，就必须得好好读书，不让家人失望。
三
我不知道外甥女想要读高中，到底是为了逃避繁重的工作，还是真的想要读书。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我又能责怪她什么呢？
但是从她身上，我看到了活生生的现实版的“寒门再难出贵子”。我不想扯数据扯别人的故事，我身边的事就已经够残酷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我们那里的乡村小学，拆了很多学校，合并成一个大的学校，盖起了更好的教室，但是代课的老师很多还是我小时候的老师，教授的知识和方法，还是我小时候的那一套，年轻人更不愿意来穷乡僻壤当乡村教师。
小学就没有培养起学习的兴趣，孩子稀里糊涂地读完小学，好一点的可以到镇子上的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像我的外甥女一样，最后考不上县城的重点高中，在上与不上的鸡肋选择中左右为难。就算是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又能如何呢？我只记得我当年整个学校能考上一本大学的，也只有差不多十来个人。
更悲催的是，当这些读小学和初中的孩子，最需要家庭教育和家人陪伴的时候，父母却不在身旁。他们必须出门打工，必须四处奔波，但他们的孩子没法在别人的城市里，找到一座属于自己的学校。他们和爷爷奶奶一起留在老家，学习懈怠的时候，没有父母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加油打气；他们成绩下滑的时候，没有海清黄磊那样的父母帮自己找原因。他们能得到的也就是偶尔一次的电话，以及过年时那区区几天的陪伴。
而更为严重的问题是，我们那边寒门的孩子，不像你们说的“出身农村的孩子们，往往会非常努力”，他们没有能力看穿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没有能力看穿自己和周围的悲剧性所在。他们在家庭教育缺失，无人照看的情况下，他们爱玩爱吃，他们也喜欢逃学，也喜欢追星。对于他们来讲，眼前偷懒的欢乐，远远超出了对于自己命运的关注。那些“出身农村的孩子们，往往会非常努力”的神话，需要有强大的精神和罕见的自觉力的早熟孩子来创造。可如果只有这样的孩子经过自己艰苦卓绝的努力和拼搏，才能换来一个最普通最常见的上班打工的结果，那我们的社会是不公平到什么地步了？
在我们那边农村的孩子眼中，也许从来没有寒门要成贵子的奢望，他们所心心念念追求的，就只是像个城里人一样，有一份稍微体面的工作，不用忍受风吹日晒，不用像父辈一样满脸皱纹满手老茧，而已。
然而，上面所叙述的教育现状，现在要连这最基本的道路都快要堵死了。我那个写《小别离》评论的朋友做了一个预测：而琴琴最有可能的未来，是成为一个普通白领，在小宇的公司打工。
而我外甥女的现状是，她连在富二代的公司上班的机会可能都没有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