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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子”》

《我“老子”》

   “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老爸”——在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内,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不是吗?有个顶事的“官爹”或“财神老爹”,那“位子、票子、房子、车子、本子(尽可广义理解为各种许可证、执照以及文凭等)” “五子登科”应该不在话下。当然“面子”就更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我没俚语所谓“吃香”的那样一位神通广大的“老爸”,倒有一位“实心肠子”、去世多年仍然令我无法淡忘的“老八路”“老子”!

     我“老子”生于清末民初。祖上几分薄田到他昆仲(父亲下面有三位兄弟,一被过继给人、一抽大烟病死、一遭日寇杀害)手里已聊胜于无。父亲虽称为“三保”——祖父在我父满月时请'先生(大概是教私塾的)’、'姑子(可能是附近庵中的老尼)’、'道长(不太清楚!是云游来的?凑好是儒释道三教代表长者)’共同保佑婴儿福康就此所取的吉祥乳名——却照样未能得保。信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他,竟然多次遭遇乱军拉差抓丁!

   那是个国家贫弱、民族危亡的时代。蒋介石、阎锡山等各路军阀搞“封建诸侯割据”。寇仇压境不思抵御,要么争权夺利,连年混战;要么剿共排异、同室操戈!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父亲看够也受够了旧军队的龌龊腐败。那些刮民膏喝兵血的“长(脏)官”,保家卫国没能耐,欺负百姓、鱼肉乡里倒如狼似虎!奇怪这些家伙对“共产党”却既恨又怕。因此父亲认定:“共”字号才是黑暗罪恶势力的大克星。

   最后一次拼险从“炮灰”堆里逃出的他,寻思有家也归不得,索性直接上“太行”,投奔了Byb(时为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即'抗日决死队’——”第一总队政委、扩编后为第一纵队队长兼政委)的“新军”!因为这正是一支由共产党实际领导的队伍。队伍里有众多和他一样渴望自由、崇尚公正、追求平等——亦即要“革命”的穷哥们!

  那时参军不搞什么“体检政审”。接待首长看他是贫苦农民的模样,于是简单却不乏诙谐地问了两句:

   “长得脑袋没嘞?”一口方言很亲切。

   “脑袋?谁没长?”父亲莫名其妙。

   “会不会吃饭?”

   “当然会吃。”见首长很随和,父亲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好!长了脑袋,又会吃饭,就能干革命。”

   现在觉得匪夷所思,当年可是我老爹的亲身经历!时值“芦沟桥七.七事变”后不到一个月。父亲已过三十三足岁,就此开始了“逼上梁山”的革命生涯。

   有次单枪匹马便衣护送某领导(级别当然不算高,记得父亲说是团职)过敌占区。遇有险情,我父让首长隐蔽好,自己挺身探路。待确定安全无虞并和友部接应的同志汇合一起来迎首长时,却只有坐骑拴在原处,行李撂在一旁,独不见伊人踪影。

   父亲忙悄声寻呼。良久才见该领导提着手枪自林中踅出,讪讪地说:我怕你把敌人引过来,就挪了地方。

   一句话惹得我父勃然大怒,也不顾及友部同志在侧,便向首长吼道:
   “放屁!你怕死,老子也怕死?想当叛徒,老子还来干毬的革命?”

   其实在残酷的战争年代,多点警惕性未尝不好。但首长那句挪窝理由显然使父亲这条轻生死、重义气的北方汉子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于是盛怒之下粗话脱口而出,令首长很是难堪。这“火药桶”脾气终父亲一生未见稍改,他也为此付出了若干代价。

   多年后父亲随部队南下,于湖南醴陵车站巧逢当年“小鬼班”战士段天福(在东北加入“四野”、据说属朝鲜族)。曾因起夜后又手舞足蹈干扰一班人休息而被我父皮带抽训的小家伙,是时已成为率领数百之众,威风凛凛、前途无量的营长!枪林弹雨挺过来,竟然在异乡不期而遇,那份激动就甭提了。

   营长一把抱住我爸,泣不成声:老班长,您还是这样子啊?
   “不是这样能是甚样?”回答照旧犟耿耿的。因战斗“挂彩”而转到后勤方面的父亲,在回忆这段历史时心情肯定颇为复杂——是为自己的没有进步?还是为曾在人民军队里用从阎锡山部队沾染的体罚陋习对“小鬼”的伤害?抑或是为“多少战友生死已,革命路上聚散匆”的惆怅?

   父亲没有成为“小鬼”的“逻辑推理”中更高级别的指挥官,却让日本鬼子的炮弹片在他右肩胛上钻了个洞眼作为抗战的“纪念”。象他这样被首长战友评议为“打仗勇敢、脾气糙蛋”的同志,能在战火硝烟里挣回一条命,已经很知足了!伤痊后,父亲右臂僵曲,展伸抬举都受限制,不宜再操持兵器。因他有垒灶烧饭的拿手活,于是便放下枪杆子,弄起了“吹火棍”。

   “革命队伍里干甚都是革命(现在看来可是不一定)。”父亲的话硬邦邦,掷地有声。

    在“抗大分校(分校据说有十二所,我迄今未搞清楚父亲指得是哪一所,后见有一张立小功的奖状盖着红色大印,应是指“东北军政大学”吧)”服务期间,革命形势如火如荼,干部紧俏、人才亟需。一批批学员在“抗大”“打个转身”出去,无论到部队还是地方怎么着都是个领导!然而父亲却一次次犯“傻”,把进修的机会让给了战友、属下。有人不解,父亲笑答:

    “能把'伙头军’干好也不错了。岁数大啦,不如让年轻人去上进。再说咱来革命又不是为升官发财。”嗬!这话当年怎么听都是个朴实,可现在哪个要这样说是不是就显得有点“戆大”?

    冲自己这句“然诺”,他干“伙夫头”(正规叫法为“司务长”,不过正排级而已)直到退休。经手过金条、银圆、现钞、鸦片(即大烟土——战利品。当时可算是另类“硬通货”)、粮、油、棉、布等等若干军需物资。没有一分一厘的贪昧;没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对一位参军前还目不识丁且有大烟瘾的文盲农民来说这确实不容易。以至于在部队开展的某次整风运动中,连我老爹自己都觉得这个岗位上不出点问题好象讲不过去(当时已有“合理怀疑”进而“逼供信”的冤假错案发生——不能说革命阵营里就没有一点负面的东西。老爸亲历,相信不是子虚乌有)。

    一贯老实巴交的父亲,这次竟然耍了个“滑头”。他承认曾因“一念之差”贪污过一点,并爽快地退赔,还领到一张盖有部队印信的收据。这收据一直保留到我参加工作以后。我在翻箱倒箧找东西时发现了这张奇怪的纸头。问明情由后啼笑皆非!

   原来父亲怕太清白反而过不了“关”,就违心地主动“坦白”以求“从宽”了。

   “你不知道,部队整风,比擦枪走火还厉害!有顶得硬的,没准儿弄出人命来……”父亲吸一口烟袋锅,回忆起往事,心情似乎仍很沉重。我生虽晚,却也是“经历”过几回“世面”的。“枪子儿”打不倒的人,真有可能被“运动”撂倒!

   那一阵儿觉得父亲还算“识时务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最后事实证明,“贪污”纯系老张“迫”于“形势”主动“端正态度”的虚构故事。当父亲找上级呈退“收据”并要求归还所谓“脏款”时,有关领导说了一句:
   “老张,知道委屈你了!款已上缴,好在十来块钱也不算多。这条子你就留作纪念吧。”

   父亲于是把那条子珍藏了数十年,直到被我发现后付之一炬。老人家还很生气,骂我把他的“光荣历史”不当回事。我又好笑又好气,解释说:
   “现在运动就和家常便饭一样,不定哪天因为什么事被人搞了去,您那点墨水能给人家说清楚?还不是越描越黑?到头来我们晚辈都稀里糊涂:怎么家里窝藏了一位历史贪污犯?”

   老爹莞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那点与既往一脉相承的小农式的狡黠显然已经落伍。但我不久便后悔了。真该听前辈所言留作纪念的,让子孙后代也能从这“红色幽默”中悟出一些人生的哲理来。

   父亲荣获过一些勋章,可惜没保留下几枚。问母亲,说是有的被父亲战友借去“相亲”撑门面去了(五十年代勋章可非等闲之物)!人家“忘”了还,他也不索要。甚至连部队奖励的金表被借去风光、从此一戴不返也毫无怨气。

   现代人这样“拜金”,那表若留到今天,除了革命文物的价值,想必还应该有点其它意思吧?!可惜父亲没有一点商品经济的概念,甚至也不具有“淡泊名利”的觉悟。他只是那个特定的历史年代、特别的生存环境、特殊的群体之中一位本色成员而已。那时他这一群中大部分人的物欲确实没有今天的人们这样发达。“命”都可以毫不犹豫“革”出去的人,财物、荣耀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浮云过眼罢啦!

   部队养小不养老。一九五五年,南征北战、年过半百的父亲从湖南军区教导队退休回到了山西老家。离岗前部队给老战士荣升一级以示优抚。某位在我父任司务长时想从“中灶”转吃“小灶”的干部家属,因老张没给她破例而心怀不满,这回借评议之机说风凉话:
    “老张不简单哪!又是退休金又是抚恤金(注:不知此金是非牺牲人员也有?还是那位家属当时口误?抑或我老子回忆有误?),还有残废金、养老金、安家费。这次再升一级,啧啧啧……”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老张大怒,拍案而起:
   “你放心,老子不会要这一级。老子革命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没这一级,老子照样干革命(请原谅,说话必带'老子’,是我老子一大特色。他对谁都这样,倒不是针对某个具体人。但除了他儿子我,怕没有哪位肯领他这份'情’)。”

   父亲也真是……“家属”不揩你的油,就给她个小灶吃吃何妨?人家心理不平衡,逮机会叨叨两句又有什么了不起?岂不闻“民国”广传的一句箴言:“呱噪任尔呱噪,好官我自为之”?

    就这样,我那倔老子任凭领导劝慰,坚决拒绝了部队优抚。当时我出生不久,正是费钱的节骨眼上,真的叫人可“嗝”可“气”!

   母亲凄凄惶惶跟着终身放弃“白花花”一级饷银的老公,从锦绣江南来到了苍凉北国安家落户。起初吃不惯面食杂粮,总要换购点大米隔三叉五同孩子们“改善”一顿。叵料年三十晚上,父亲把家中“硕果仅存”的一袋大米抗走,支援了前院一位家眷众多、粮不够吃的退休战友。除夕之夜,妈妈眼含泪花,就着咸菜喝小米稀粥……

   家母是在前家二女一子因贫病夭折后,带着仅存的两个儿子背井离乡,靠给人帮佣作工艰难度日,经已嫁作军人妇的侄女撮合,才结束了居无定所、三餐不继的日子;父亲从此也告别了“王老五”生涯,老少四口终于有了自己的“窝”。

   对两个可怜孩子,老爹一律视同己出。长兄幼年身患小儿麻痹及一些风湿杂症,其时已关节畸变、浑身浮肿、生命岌岌可危!父亲毫不嫌弃,背出抱进求医问诊,终于使继子脱险。以后在我两位哥哥的成长、学业等各方面都尽了心力。对有残疾的老大的婚姻尤为倾注了父爱,使其成功娶回自己心仪的媳妇。

   在家中,老爹的话近乎法律,说一不二!这使我对“独裁”有了较常人更直接、更感性的认识。一般他老人家总是对的——起码他认定自己就是“正确路线”的代表!倘若我偶尔提出一回异议,父亲往往会大发雷霆,骂我胆敢犟嘴忤逆。

   有次我分辩:毛主席还让人知无不言呢!咱家怎么就不能民主两句?

   话音未落,已上炕就寝的父亲大吼一声,连鞋都不穿就下地冲我扑来:
   “好你狗的,敢跟老子民主……”

   母亲忙喊“快跑——”我拔腿就逃。刚拉开门闩,脖颈上已挨了老爹两个“爆栗子”。亏得他右臂还有伤,否则“五指山”下更是一片“映山红”!

   那一晚在母亲的再三求情下,我才得获“恩准”进屋入睡。从此,我们家萌芽状态下的“民主”,就被我老子的“铁沙掌”彻底扼杀了。后来父亲去世,我也娶妻育儿升任了“老子”,却不知为何当年憧憬的“民主”居然也没见“喷薄”出什么“曙光”来(也许是父亲的性格对我烙印太深的缘故吧?呵呵!)……

   我那不多的一点遗传自父亲的“强项”秉性,也曾给他老人家招惹出不少麻烦。由于自恃根红苗正,敢对单位某领导的不正之风犯颜书谏,因而多次遭致不公正待遇。特别是一九七七年那回。受极左流毒贻害,我被莫名其妙强制隔离审查且遭人身虐待(精神肉体双料的)。

   父亲这位在战火硝烟中没有倒下的硬汉硬是被为爱子受冤枉的担忧放倒了。尽管后来该“问题领导”被降职调离,我获得“平反”,但老爸已经受到伤害,一病卧床不起。每念及此,令人痛彻心髓!

   病榻上,父亲相当冷静地谈到了身后事。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把死看得是那么平淡。他指着自己已肿得发亮的双脚说:
    “'男怕穿鞋、女怕戴帽’!你看我这脚肿得不能穿鞋,怕是快要见阎王了(怎么不提哪阵儿时髦的说法'见马克思’呢?那样我觉得更革命一些)!”

   老人家对我询及“将来怎样安置”的问题作了肯定的答复——丧仪从简为好:
   “人死如灯灭!你看小孩刚生下来都是攥紧拳头;到咽气哪个不撒开手?眼一闭,甚也没了……

    “不管土埋火烧,怎么都行……”。

   有父亲这个遗嘱,我顺利排除了来自亲属与父执等多方面的干扰(当时许多老干部仍然固守“全身而退”的陈腐观念,火化遗体这一殡葬新制的推广阻力很大)!使这位一贯响应党和政府号召的老兵圆满走完了人生旅途。

   弥留之际的父亲形销骨立。望着他咬牙承受伤痛与病患的双重折磨,我心如刀铰。

   老人最后的愿望就是回家。他明白自己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没必要再在医院耗费人力物力了。得到大夫和老伴同意的那个深夜,父亲安详地永远阖上了双眼。

   病故前后,有那么多战友、街坊、邻居、故旧来探视、哀悼,使家人悲痛之中深感骄傲与宽慰!觉得他花甲之年疾病缠身仍不辞“街道治保主任”的辛劳、义务为居民排忧解难(不仅拿不到分文报酬,有时还倒贴钱)的憨厚劲总算没白费,值了!

   命里该着我有这样一位不懂向党和人民伸手索要好处、攫取私利的“傻老冒”父亲。我不清楚应该抱怨还是该自豪。他不是名人、要人,更不是完人。没什么可资炫耀的光辉业绩。所以也没有人为他树碑立传。

   父亲没留下什么值得一提的家产。除了督促我念书外,他没帮过也帮不了我什么忙。就连我的就业指标也是靠我自己长时间在居委会参加多项劳动挣来的。但他那“人穷不能志短”的骨气、“求人不如求己”的犟劲深刻烙印在我记忆里。这是一笔值得我永远“批判继承”、发扬光大的可贵的精神财富!

   父亲辞世已有若干年。他没赶上今天的花花世界;也不会知道现在正强调“干部应勤政廉洁”。他只明白共产党员就应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就应该无私奉献严于律己!

   今天的世界,象我老子这样的人可能更不“吃香”了。但我却无法不深切怀念他老人家。我相信,他一生崇仰并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事业,一定会后继有人的。因此而祝愿老爹在天之灵能放心安息!

*

一九九三年秋于晋中祁县东观旅店“清欠”得暇完稿
二零零四年冬于江苏吴江盛泽检察室一楼 整理录存
*

  

  

  (山西省革命委员会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

*

  

  (中南军区第四野战军政治部革命军人老年优待证)

*

  

(中国共产党党费证   2000元就是币制改革后的“二角”)

*

“七.七事变”70周年、

抗战胜利62周年、

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80周年、

我建博客的第一篇

——谨以此文缅怀我敬爱的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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