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是楼房的墙。楼房，是农村的楼房。楼房的墙角下，放着一个石磨。
石磨依墙而立，上面一条一条凹凸不平的磨齿清晰可见。用来套磨杆投放谷物的洞眼，都还通通畅畅，没有被岁月的泥沙堵塞。我说，如果把它放在磨盘上，套上磨杆，它就会快乐地转动起来，会磨出细细的面粉吧。旁边的人就哈哈笑开了，笨，石磨该是两片。磨齿相互咬合，摩擦，才磨出面粉。可是，那一片石磨呢？再经过石磨旁，看见石磨时，它的几个洞眼也好像在给我诉说着季节的更迭和沧桑，诉说着它的寂寞和孤单。
可是，那一片石磨呢？
印象中是有一次推磨的经历。那年秋天，绿豆丰收了，黄豆小红豆也丰收了。母亲把一包一包的各种豆子洗干净，晾干，拿到磨盘磨豆面。其时已经有了磨面机，在巷子东头的戏台子里。总是有人磨面，扛着一袋的麦子，一袋的玉米。磨面机成天轰隆隆地响。磨面要排队，也要收费。常常的，人们都说，磨面机磨出的面，吃着一股机器味。所以，磨盘还是没能冷寂。
一瓢红豆、一瓢绿豆黄豆通过石磨中间的小洞眼，灌注到石磨里面。母亲推着磨杆，边推，边用小笤帚把挤压出来的渣子往里推扫，把没有进到洞眼里的豆子扫进去。一圈，一圈，母亲抱着磨杆，用力地推。那时，家里没有驴，也没有马呀牛呀能帮母亲拉磨。母亲心性强，也不愿意借他人的用。母亲也不叫我帮忙，我只在一旁玩耍。玩腻了，没有好玩的了，就跑过来，抱着磨杆顶端，打秋千，或是随了母亲推动的磨杆转悠，晃晃悠悠，一圈又一圈，直乐的咯咯笑。见状，母亲抹着头上的汗，也咯咯地笑。
依着石磨放的，还有一个石臼，一个石槽。还有一个“凹”型的石器，不知道叫什么，也不知道派什么用场。都是笨笨的很大的家伙。那个石槽，当初也许是牛马的食槽，是猪羊的食槽。砌在砖台子上，倒了新铡的草料，倒了黄豆麦麸。一旁站着的人，马牛的主人，手里提着大大的藤条编的簸箕，或者是一根搅拌的棍子，棍子在石槽里搅过来，搅过去，草料跟豆子麦麸就均匀了。或许那手上什么也没有拿，只扶着石槽，指甲缝、手纹里藏了沾了黑的泥土白的麦杆玉米杆的碎屑，一手抚摩这马的头牛的头，轻轻的，如抚了小儿子小孙子的柔柔的绒发。马呀牛呀吃得欢畅，人呀也看得欢畅。
石磨的时代已经远去，那些曾被农家当做宝贝的马牛，我也有多年没有看见过了。石臼石槽又还有几人光顾，哪怕是想起。这些石器，当年也肯定是主人的心爱，是一个家庭，甚或一个家族殷实家底的表现。穷苦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庭，是根本置办不起的。它们，经了石匠的手，细心地雕琢，一遍遍地打磨，交到主人的手上。主人也定是兴奋奋急切切，精心地把它们安放在磨盘上。人推，或者驴拉，石磨磨出了一箩筐一箩筐的白的黄的面粉，也磨出了主人一箩筐一箩筐的满足和自豪。
秋末的一天，从石磨旁经过，我看见居然有人用石臼捣韭菜花。绿莹莹的韭菜花盛了满盆，放在一边。那人手持一根木棍，或许是他家的擀面杖吧，坐在石臼旁，一下一下的用力地捣。来往的人有的停下了脚步，围在石臼边看。有的撂下一句话，呵，还是这样捣的好吃。有味啊！是啊，要用的话过来吧。算了算了，麻烦。是啊，如今的人们需要的是快捷，是速成。所以，才有了不合格的奶粉，添加剂超标的食物……
如今，村里已经没有土地了。土地让一个厂子全部征用了。村里的人也都开始买标准面粉吃。但是，那陈年的石磨依然依墙而立，落满尘埃。哦，靠墙停放的还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袁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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