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璞指着书柜顶儿上的红木匣子,让我给拿下来。
我把木匣子拿下来了。
木匣子上边儿没有尘土,很干净。
书柜顶儿上是有尘土的,只是这个木匣子上没尘土。
陆军璞走过来,接过红木匣子。在胸前抱着,等着我打椅子上下来。
我下来了,他把木匣子搁到椅子上。
我问他:
“里边儿装的什么宝贝?”
他看着我说:
“打开盖儿看看。”
我打开了匣子盖儿。
里边儿都是红彤彤的东西。
他一样儿一样儿地倒腾出来,一样儿一样儿地让我看。
有总政治部颁发的毛主席语录,毛主席像章和为人民服务语录章。
有老三篇,毛主席著作合订本儿,毛主席诗词合订本儿。
有入伍通知书儿,五好战士证书儿,嘉奖证书儿。
有很多的毛主席像章,都别在军用毛巾上。
还有退伍证儿和他退伍以后的优秀共产党员证书儿。
他跟我说:
“你拿走吧。”
我说:
“还是你留着吧。这是你的人生,你的光荣。”
“哎——。”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摇了摇头儿。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儿,好悬没摔倒。
我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
他有点儿泪眼朦胧地说:
“你不拿走?麻烦你,还搁回去吧。”
我抱起木匣子,又站到了椅子上。
陆军璞说:
“扫听着点儿,谁愿意……收藏这些,就让谁拿走。都是六七十年代的,有收藏价值,值得收藏。”
说着,他走出了书房。
我说:
“不用扫听,你死了,我拿走。”
我把木匣子又搁回了原来的地儿,搬着椅子,回到了客厅酒桌儿那儿。
放好了椅子,我把陆军璞扶到椅子那儿,让他坐下。
他不坐,他说:
“我沏壶茶去——我那儿还有白茶哪——茶可静心。静心思己过,清正无是非。”
我把他摁到椅子上,跟他说:
“你坐着,我来吧。”
我去沏茶了。
这里我常来,知道他的东西都搁到哪儿。
他的东西过去总爱来回挪窝儿,包括大件儿的家具。
他说,家具经常挪挪窝儿,看着有新鲜感,有好心情,不油腻。
还说,经常把家具换换地儿,显得生命有活力,生活有讲究,精神有追求。
这两年,他什么东西都不挪窝儿了。
不过,这倒给我创造了方便条件,只要上这儿来,干什么都像吃自助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甚至倒过来,反客为主。
陆军璞这几年,一直喝福鼎白茶。
上等的白茶,是陆军璞的一个朋友送他的。
陆军璞朋友的战友,是福建福鼎一家儿茶场的老板。
那位老板,年年儿都得来北京谈买卖,年年儿都得给陆军璞的朋友带一些来。
陆军璞的朋友,也就年年儿都给他送两筒儿过来。
陆军璞习惯喝淡茶,两筒儿白茶他且喝哪。
现而今,我们这辈儿人都够岁数了。
身子骨儿不给劲儿的人又多。
慢慢儿地走动就少了。
陆军璞的朋友也有两年多没来了,他的白茶也快断顿儿了。
我沏茶的工夫儿,陆军璞问我:
“你刚说的薛涛的……那两句诗,会背……全诗嘛?”
我说:
“全尸?谁的全尸?哎,对了,我得嘱咐你一句儿:你死的时候儿,记着给我打个电话,我一准儿给你收个全尸。”
陆军璞笑了,他说:
“那我先道一声儿'谢’!——搁到这儿。到时候儿,我要是,让谁把我大卸八块喽,还得让您多破费,好歹买点儿五零二——劳您大驾给粘上。”
我让他给逗乐了,打着哈哈儿说:
“放心吧,您哪!这事儿交给我,错不了。就连您的一根儿头发,我都不能够让他少喽。”
陆军璞也打着哈哈儿说:
“放心,一百个放心。我死的时候儿,一准儿给你……打个电话,忘……不了——只要来得及。你,你就不怕我……我拉着你一块儿死?”
我把茶壶和茶杯端到桌子上,说:
“不怕。你善,死了也不是恶鬼。”
我们俩在桌子前边儿坐定了。
陆军璞问我:
“薛涛的那首诗,是四句儿,二十个字儿。是薛涛……小的时候儿吟的,那当儿小薛涛几岁,知道吗?”
我摇摇头儿。
“那四句诗,不都是小薛涛的。后两句儿是薛涛吟的,前两句儿是谁说的,知道吗?”
我又摇摇头儿。
“这首诗,小薛涛当时一出口,就道出了她未来的……命运。她未来的命运是什么,知道吗?”
我还是摇了摇头儿。
陆军璞说:
“别老卜楞脑袋,吱个声儿,不怕把你当哑巴……卖喽?”
我说:
“吱个声儿也就是仨字儿——不知道。”
陆军璞说:
“不知道没关系——”
我接着他的话茬儿,跟他一块儿说出了后半句儿——
“我说说,你听听,在想当初——”
说完,我们哥儿俩又一块儿乐啦……
小说连载《缘为冰》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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