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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镇《渔父图》:乐在风波的漂泊者,此心安处是吾乡

以“渔隐”为题材的绘画作品在中国绘画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北宋时的许道宁也曾创作过题为渔父图的作品,近代的傅抱石先生也有渔父题材的创作。“渔隐”和“林隐”构成了中国传统文人所推崇的两大隐士思想。特别是在南宋灭亡之后,随着第一个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王朝的建立,大多数汉人士大夫阶层,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他们中大多数人选择了远离政治而归隐。当时南方已经成为了富庶之地,一大帮人文雅士生活在山清水秀的南方,“渔隐”“林隐”在这种环境中成为了一种可能。

吴镇,元四家之一,号梅花道人。吴镇是元四家中最乐于也最擅于表现渔父的画家,不仅如此,梅花道人也写了不少关于渔父图的诗词。在其存世的作品中,大多数为“渔父”题材作品,这在历代画家中是极为少见的,由此也可见梅花道人对“渔父”精神的推崇与向往。不过,更深层的思想,则在于梅花道人所洞悉的“渔父”生命超越思想。

我们看梅花道人的渔父图作,对比他人的作品,会有一种明显的感受。他人的《渔父图》有一个深深的“隐”的哲学思想贯穿在画作之中,而梅花道人的《渔父图》则看不到这种“隐”的思想,我们所看到的是一种趋向于“不隐”的“乐在风波”的精神思想。明代陈继儒是梅花道人的崇拜者,他曾在《梅花庵记》中说:“当元末腥秽,中华贤者几远志,非独远避兵革,且欲引而逃于弓旌征避之外,倪元镇隐梁溪,杨廉夫隐干将,陶南村隐泗泾,张伯雨隐句曲,黄子久隐琴川,金粟道人顾仲瑛隐于醉季,先生隐于乡。生则渔钓咏歌书画以为乐,垂殁则自为墓,以附于古之达生知命者,如仲圭先生盖其一也。”陈继儒对几位高隐之士作了一番总结,但是唯独对其最为推崇的梅花道人吴镇却理解有了偏差。造成这种偏差的原因在于陈继儒是以隐士的思维来理解梅花道人,而事实上,要真正理解梅花道人,则不适合用隐士思维。

梅花道人题为《渔父图》的作品有很多,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以及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等皆藏有名为《渔父图》的梅花道人画作。但就艺术成就和思想成就而言,当属北京和台北版的最佳。今天我们重点要读的是北京版的《渔父图》。

元 吴镇《渔父图》北京故宫博物院

一、《渔父图》:千尺浪,四腮鲈,诗筒相对酒胡

梅花道人吴镇的绘画师法董巨较多。特别是董源。梅花道人自己曾说:“董源画《寒林重汀图》,笔法苍劲,世所罕见,因观其真迹,摹其万一。”可见梅花道人是时常临摹董源作品的。董源作为南派山水的开山鼻祖,对元代乃至以后的中国山水画发展有着重要贡献。因为董源生活在南方,其笔下的山水不同于北方山水画家笔下呈现出来的萧瑟、寒林、硬朗,这种特性在元代开始,收到了一帮文人的喜爱,文人画的发展也就此兴盛起来。吴镇无疑是受到了董源的启发,故而吴镇笔下的山水,显得格外圆润苍秀。梅花道人擅用湿笔,在某种程度上也非常符合其笔下的渔父主题。

该《渔父图》近景部分绘水岸边土坡、水草,此处极少用浓墨,几乎全部以淡墨来表现,以此表现出草的水润感。我们可以看到水草的画法,几乎采用了秃笔来绘制,这样的处理也符合南方水草的特性,不似北方的瘦硬。南方的水草大抵是宽润的。这种湿墨的技法取决于画家所要表现的内容与心境。不同于倪瓒的干墨点染造就的荒芜、清冷,梅花道人的湿墨重在表达幽旷、秀润。但是,这并不是说吴镇只用湿墨,事实上,在他的山水之外的作品中便可常见干墨,如他的墨竹图。

画面向上,渔父独坐船头垂钓。这是中国传统渔父题材作品中常见的“镜头”。我们细看渔父的形态,眉宇之间分明有一种喜悦之色。这倒是少见于其他画家的渔父图。渔父类题材的绘画表现往往是画家追求避世而居的淡泊精神。而更多人的心中实则是有不甘的。他们的隐居往往是被迫为之,或者说,是逃避残酷现实的一种消极选择。但是梅花道人却不同,他是享受和沉浸其中,是“长江白浪不曾忧”的心境。再看渔船,船篷里有一支葫芦,大概里面装的是酒水。这里丝毫看不出渔父所面临的生活窘境。值得一提的是,渔父垂钓所用的钓竿,极为“先进”,这分明就是今天钓鱼爱好者常用的钓具造型,没想到在元代中国就已经发明出了如此先进的钓竿。

元 吴镇《芦花寒雁图》

视线继续向上,对岸延伸出来的土坡上一株大树挺立在水边。对树的表现有几分马远之意。中近景处特意将树画得很大,有意拉近人与画面的距离,在空间上营造出一种身临画境的感受。梅花道人似乎也是有意拉近人与天地宇宙的关系,这在他的题画诗中也可见端倪。“目断烟波青有无,霜凋枫叶锦模糊。千尺浪,四腮鲈,诗筒相对酒胡。至元二年秋八月梅花道人戏作渔父四幅并题。”延伸出来的土坡上一共两株树,一株显得浓重点,一株显得清淡点,这种对比放在整个作品中看,极富韵律感、节奏感。

远景的山以湿墨皴擦,浓墨点苔。两三株树背向歪长,似乎即将倾倒一般。这种处理方式显然要比两株直挺挺地树矗立在山脊上要好,画面的视觉空间有一种开阔感。同时,也让树的形态有了不同的变化。可见梅花道人技巧上的多变。

再向远处望去,是烟岚中若隐若现的群山山头。这种朦胧苍润之感,如同一个似真似幻的宇宙。我们以为我们看得清楚,实际上我们根本无法看清楚宇宙的全貌。我们以为天地宇宙离我们很远,然而当我们静心观之,才发现近在咫尺。梅花道人的这幅作品便给了我们这样的思考。整幅作品所呈现出来的山水物象,并不想北宋山水中的那般庄严肃穆悠远,相反,梅花道人的山水,让观众犹如身临其境一般的咫尺之感。他笔下的山未必是深山,他笔下的林未必是老林,他笔下的渔父未必是心向天下的。梅花道人不愿做那个世人眼中的“渔父”,他要做一个快乐的“渔父”。

纵观全幅,既有董源的笔法,又有马远的形式,而其中的思想,则是梅花道人的“水禅”。自古以来人们所形成的对山水的敬畏,在梅花道人这里被松解了。梅花道人更加看重的是自我生命的超越,山水只不过是外在物象,是他超越生命的一个参照。他要做的是“风揽长江浪揽风。鱼龙混杂一川中。藏深浦,系长松。只待云收月在空。”,他还要“醉倚渔舟独钓鳌,等闲入海即乘潮,从浪摆,任风飘,束手怀中放却桡。”要理解梅花道人的“渔父”意义,既需要读其绘画作品,也需要读其诗文作品,由此我们也可以感受到,梅花道人的渔父更重要的是表现一种“乐在江湖”、“入海乘潮”的精神。显然,这已经超出了其他渔父形象中关于“隐”的哲学要义。

元 吴镇《洞庭渔隐图》

二、梅花道人的江湖:别无归处是吾归

吴镇与元四家中的另外三家有明显的不同。黄公望入仕过,最终被官场抛弃,最后转作绘画;王蒙同样在官场浸染过,但不得意;倪瓒虽未入仕,但是因为早年家境殷实,得以结交了不少士大夫阶层;而梅花道人则一生拒绝为官,且极少与官场中人来往。更难得的是,即便生活穷困也不卖画,而是靠着卜卦为生。这种精神气度在历代都是极为少见的。而这也为其“渔父”形象定下了一个不同于别家的精神意义。

董其昌说:“又老米《云山》、倪云林《渔庄秋霁》、梅道人《渔家乐》手卷、李成《云林卷》,皆希代宝也。”向来不轻易赞美他人的董其昌,在这里表达出了对梅道人的极高认可。梅道人对自己是极为自信的,或者说,他对自己的作品是极为自信的。董其昌曾记载过一则关于吴镇与盛懋的故事:“吴仲圭本与盛子昭比门而居,四方以金帛求子昭画者甚众,而仲圭之门阒然,妻子颇笑之。仲圭曰:二十年后不复尔。果如其言。”

吴镇《渔父图》局部1

梅道人曾作词道:“古今多少风流,想蝇利蜗名几到头,看昨日他非,今朝我是,三回拜相,两度封侯,采菊篱边,种瓜圃内,都只到邙山一土丘。”梅道人始终是孤耿的,不与权贵交往,只愿“采菊篱边,种瓜圃内”。他对生死也看得更透彻。陈继儒说梅道人“生则渔钓咏歌书画以为乐,垂殁则自为墓”,这种看透生死的境界,古往今来又有几人?世人大多“想蝇利蜗名几到头”,显然吴仲圭没有这样的烦恼。

关于中国渔父艺术,西方学者苏立文曾说,中国绘画中的渔父是假装钓鱼,并不是真心钓鱼。这句话既对又不对。中国的渔父垂钓大概有两层意义。第一,钓者意不在钓;第二,大钓者意不离钓。钓者意不在钓,这是通常意义上对渔父垂钓的解读。避世隐居的文人墨客,或独坐寒江上,或披星戴月江湖中。我们知道,“寒江”以及“月下”并不是理想的垂钓环境。但是,中国艺术家们却乐于在寒江上、孤月下垂钓,也许一天下来也钓不上一条鱼鳌,但是他们愿意在这样的形式中进行独立思考;而大钓者意不离钓,则是在诠释另一种关于生命超越的哲学命题。

吴镇《渔父图》局部2

吴镇在《渔父词》中写道:“残阳浦里漾渔船。青草湖中欲暮天。看白鸟,下平川。点破潇湘万里烟。”他的“钓”,在于“点破潇湘万里烟”;如此说来,梅道人志不在“隐”,他要在江湖中钓“大定光中现自在相”。他人的“隐”在“藏”在“收”,梅道人的“隐”,在“现”,在“迎”,他要现自由,要迎风波。

渔船的意象在于漂泊不定,而渔父则表现的是一个漂泊者,岸边的“家”才是稳定的不变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每个漂泊者,都渴望一个生命的栖居地——家,对于漂泊在江湖中的人来说,岸便是家。没有岸,便是混迹江湖无依无归之人。浪迹的舟楫始终要寻找一个港湾,漂泊的行者,也需要一个在浪迹天涯后可以归去的地方。

吴镇《渔父图》局部3

但是,我们的生命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家”?唐代高僧船子和尚曾受法于澧州药山弘道俨禅师,待禅师圆寂后,便飘然一舟,泛于江湖之上,世人便称他为船子和尚。船子和尚是真正的“大钓者”,也是对“家”的否定者,他说:“苍苔滑净坐忘机,截眼寒云叶叶飞。戴箬笠,挂蓑衣,别无归处是吾归。”哪有什么外在的安顿之所,哪有什么生命的栖居地,人永远在路上,心性明了才是真正的归处。外在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唯有内心的宁静才是真实的。

梅道人借“渔父”来寻找着内心的宁静。他的渔父从来不在于归去,而是始终在过程当中。这幅作品中的渔父,专注于垂钓,丝毫没有要归去的意思。《芦花寒雁图》中的渔父更是抬头望向生命的远山,意不在归。

吴镇《渔父图》局部4

三、漂泊在路上,此心安处是吾乡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注定都是漂泊者,从一声啼哭开始漂泊,漂泊一生,然后在别人的泪水中结束这场持续一生的漂泊。那些我们所遇见的,爱过的,恨过的,又或者擦肩而过的,都是我们泛舟生命江湖中两岸的风景或同行在江湖中的漂泊者。没有人确定自己的目的地,我们也不知他人的目的地。在浩渺的生命烟波中,你我相聚又相离,久别之后或在下一个水湾处重逢,而最终,彼此真正相离。

生命的过程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多数人在风中中选择离岸隐遁,而梅道人却乐于在风波中任意逍遥,这便是“等闲入海即乘潮”。“乐在风波”、“入海乘潮”,这才是梅道人的渔父生命意义,也是梅道人始终在寻觅的终极生命价值。

元 吴镇《松石图》

有些人的江湖,是险恶的,是森冷的,是肃穆的,而梅道人的江湖是苍润的,是灵秀的,是寻常的。他并不在于去塑造一个远离生命的江湖,而在于让江湖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他的江湖,他的山水,始终是平常的。

在路上,我们寻找幸福,却不知幸福是心安;在路上,我们渴盼成功,却不知心安方是成功。梅道人的心安处在舟楫上,在漂泊中,在混杂中,在逐流中。梅道人的随波逐流,不是身体随着江波湖浪而腾转,而是心无挂碍地应着水波而行、而居、而望。他并不寻求一个可见的实际的“岸”,他的岸始终在心性中。心性自由了,便始终在岸。

我们每个人都是“离岸”的状态。哪里是吾乡?或许就是苏轼所说的“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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