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芦山文脉 千古明月照耀的青衣容颜

撰文/余茂智 摄影/余茂智 孙有彬 王永

芦山县石刻馆里的樊敏阙和神兽

樊敏阙位于雅安市芦山县芦阳镇黎明村,建于东汉建安十年(公元205年),为东汉巴郡太守樊敏墓的地面建筑石刻遗存。地震造成阙及石刻受损,芦山县博物馆副馆长吴伟称樊敏阙及石刻碑身第二层以上断裂,阙顶面临垮塌。(摄影/余茂智)

 

芦山,一个有着2300多年历史的文化古城,自古文脉兴旺。

古老的“青衣羌国”在这里建都兴盛,三国的名将姜维在这里筑城封侯。

南方丝绸之路经这里蜿蜒起文化交响,茶马古道从这里氤氲起千年茶香。

古建筑让其成为“中国汉代文物之乡”,花灯张扬“戏曲活化石”的荣光。

 

2013420日早上8点,

我刚泡好茶打开书房的电脑,尚在纳闷是什么抖动了一下的时候,书桌上的电脑就剧烈地摇晃起来,一时间堆在桌上的一摞书也“哗啦啦”地掉在地板上,听得见所住居民楼在簸动中的“嘎嘎”声响,以及外墙瓷砖剥落摔在地面的声音。

心里一惊——地震了!条件反射似地弹跳起来奔入卫生间。好在剧烈摇晃的时间并没有像“5.12汶川大地震”那么令人恐惧的漫长,大约十几秒之后,我便打开房门向外冲去,此时,小区的楼道里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急促脚步声。跑到远离高楼的大街,我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今晨802分,四川省雅安市芦山县发生7.0级地震,震源深度13公里??

芦山,古老的“青衣羌国”,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重镇,“汉代文物之乡”??曾几何时,司马相如经此出访西南夷,张凌率弟子在这一地域“道化西蜀”,姜维在这里筑城屯兵??而我也是多次前往芦山,去寻觅它历史烙痕的青衣容颜,去谛听它迷彩风情暗藏的心灵声音。

突如其来的地震,芦山可好?我曾经访谈过的乡亲可好?

大地知道一切都已改变,但一方地域精神与血脉载体的文化遗产,就犹如刚刚遭遇风雨的野花,阳光雨露必将让它们再度生机盎然,而其勃勃生机的姿态,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也必让生者更加勇敢。

 

【汉家陵阙】

西风残照下的建筑史诗  

 

千佛岩摩崖石刻

千佛岩,位于雅安碧峰峡镇后盐村红豆相思谷景区。创于唐,镌于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分布在长30米,宽3.5米,总面积105平方米的岩壁上,共13龛,369尊佛像。佛像神态各异,堪称摩崖造像的珍品。(摄影/孙有彬)

 

2006年的冬天,我参加“南方丝绸之路”的考察活动,到达芦山时参观过国宝级的文物——樊敏阙。当我们推开东汉石刻馆那扇铁门时,几只石兽和一座汉阙便穿过历史的风尘跃入眼帘。站在已近2000年历史的樊敏阙前,寒风过时,纷落的枯树叶就如史书的残片,突然就想起李白的《忆秦娥》——“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竖立于芦山石刻馆的汉阙和汉碑,同属于东汉巴郡太守樊敏的墓道遗物。所谓“阙”,其实是“缺”,最早之意是指墙门豁口两侧的岗楼,到后来,演变为象征威仪等级的一种纪念性建筑;再以后,则多指神庙、陵墓前如楼阙般耸立的石雕。中国两汉时期,是建阙的高峰时期。那时,但凡有一定地位的官民皆可在宫殿、祠庙、衙署、邸宅之前建阙;至于墓前立阙,则需官至年俸二千石以上者(“二千石”是汉代官名,即太守)。

在历史上,汉代的石阙曾经遍布大小郡县,但侥幸留存下来的实在不足千百分之一。据文物部门统计,就全国范围来看现存汉阙中基本完整的有25座,且几乎都是陵墓阙,绝大部分分布在四川。其中雅安就有两座,一座是雅安上里的东汉益州太守高颐的墓阙,一座是雅安芦山的樊敏墓阙。

高颐阙建于汉献帝建安十四年(公元209),樊敏阙建于东汉建安十年(公元205年),相差仅4年时间。同属太守墓阙的樊敏阙上,曾经与高颐阙一样该有的饕、餮、龙、虎等浮雕不仅大多模糊不清,且阙体残缺。原因在于樊敏阙多桀的命运——清代末年,一个贪图省事的石工从阙体上凿下一大块石料,从此倒塌的樊敏阙就湮没在青衣江畔的荒草淤泥中达一个世纪之久,直至1957年被一耕作的农民意外发现,才由文物工作者将四分五裂的阙体修复,得以重见天日。

中国汉阙中保存最完好的高颐阙

高颐阙位于雅安市雨城区姚桥镇,建于东汉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为汉故益州太守高颐墓前仪仗性建筑石刻,是我国现存汉代墓阙石构建筑中保存最完整、雕刻最精美,内容最丰富的汉阙。地震后,文物部门前去查看,发现高颐墓阙及石刻的阙体有裂纹,部分构件震掉在地,附属设施也有所损毁。(摄影孙有彬)

 

樊敏阙西北角碑亭中的樊敏碑也是几度劫难,一度佚失,虽见于宋人著录,直到清道光年间又才重新出土,但好在樊敏碑上的字迹大多完整。557字隶书碑刻,让我们对这位汉代的高官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樊敏系东汉蜀郡属国青衣县人,生于东汉安帝元初六年(公元119年),卒于东汉建安八年(公元203年)。樊敏早年曾任青衣羌国任国丞,后任巴郡太守,官至司徒,位列三公。

那么,樊敏碑上的“青衣羌国”到底在哪里呢?秦时,迫于秦穆公的威逼,生活在青海、甘肃、陕西地区的羌人被迫南迁,其中一支因此就到了今天的青衣江流域。因喜着青衣,他们被称为“青衣人”,而那条哺育他们的河流也从此唤着“青衣江”。在山水宽厚的青衣江流域,勤劳的青衣羌人以务农为主,开荒种地、灌溉农田,氏族力量逐步强大,最终以芦山、宝兴这一地域为中心,建立起古老的部落政权——“青衣羌国”。

有专家考证,芦山最早系商的方国,称“庐方”,《尚书?牧誓》记载,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时,参战的军队中就有“庐族”。《华阳国志》也有记载:“开明(立),号曰丛帝。丛帝生庐帝??”在古汉语中“庐”与“芦”通用,庐帝生活的龙门山南段或许就因此命名为“芦山”了。史料记载,庐方势力一度强大,北至陕西的秦雍之地,西至青衣江流域。

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遭致青衣羌民的强烈反抗。青衣羌民的这一行为,得到汉光武帝刘秀的嘉赏,青衣羌国成为东汉朝廷庇护的巴郡属国,领雅安、芦山、名山三县,以后又扩展到宝兴、天全(羌全)、峨眉、乐山等县。东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大起义,青衣羌民也乘机揭竿而起,最终被东汉王朝所灭,古老的“青衣羌国”从此在史籍中淡去身影。

雅安上里古镇的老屋

上里古镇是明清时期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商贸十分兴盛。古镇兴盛于清道光年间,建筑主要是木石结构的楼阁,尤以楠木嵌雕的门窗梁栋为特色。木制的窗、檐均以浮雕、镂空雕、镶嵌雕刻组合而成,画面上的人物神态栩栩如生。古镇生态好,人多长寿,图中的老妇年近80,依然上山劳作。(摄影/孙有彬)

 

樊敏生活的时代,既处于“青衣王子心慕汉制,上求内附”的时代,也处于东汉末年青衣羌民反抗王朝统治的时代。当樊敏亲眼目睹他的部族邑国灭亡的时候,这位已经官至司徒的汉朝仕子,内心又该如何的悲愤呢?

在芦山石刻馆,还立有文物工作者从当地征集、出土的九座汉代石兽。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些石兽居然还凿刻有翼翅,具有明显的中西合璧风格。要知道,芦山地处南方丝绸之路的要冲之地。通过芦山的灵关古道(青衣古道),向南翻越大、小相岭,穿过安宁河谷,渡过金沙江进入云南,可以远涉到遥远的中亚、西亚,甚至欧洲。曾几何时,这条汉时纵贯中国西南的国际通道上,“山间铃响马帮来”,运送的不仅是内陆的茶叶、丝绸、盐巴和异国的香料、药材,更带来异域文明与华夏文明的广泛交融。而那有翼的石兽正是中西文明交融的见证。

地震发生后,庐山文物工作者第一时间就赶到石刻馆,发现汉阙中部断裂,阙顶面临垮塌,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汉碑石兽除轻微移位外,碑体完好无损。

青衣羌国灭亡了,汉家王朝也远去了,以及那些巍峨的宫阙与城宇也在数度战火中化为瓦砾与碎片,留下的只有这“西风残照”的“汉家陵阙”。作为中国今天最古老的地面建筑,樊敏阙、樊敏碑和那些汉代石兽就是一部建筑史诗,虽然经历了太多的天灾与人祸,但其依然轩昂的姿态,仿佛历经磨难国人坚韧的精神象征。

 

【庆坛傩戏】

古老青衣羌的风尘远影

 

(上)雷汝明和他的徒弟们戴上面具正在跳庆坛——流行于芦山地区的傩舞。坛师在祭祀做法时戴上面具,以增加狞戾与异状变形后的神秘感,从而达到祭祀和驱邪的效果。


古老的樊敏碑,康有为誉其书风“如明月开天,荷花出水”,而其文史价值,更从侧面反映了一个古老民族的风尘远影。据樊敏碑记述,“青衣好巫”,“米巫凶虐”,“陷附者众”。所谓“米巫”,其实就是道教先师张陵在四川鹤鸣山创立道教时建立的最早派别,因崇拜五方星斗和供奉五斗米又称“五斗米道”,碑刻所言“米巫凶虐”,可见其时信众甚多。

而之所以在张陵传教起初,青衣羌人便趋之如骛,原因正出于“青衣好巫”。因为张陵最初创立的“五斗米道”,其实本就是一种对原始巫教的巧妙改编。东汉末年,社会大乱,西蜀大地天灾频繁,痛苦不堪的百姓对祭祀占卜、神仙方术十分崇拜;张陵道化西蜀,实则就是利用咒符为人治病、驱鬼祛邪,同时用他的《老子想尔注》向民众宣扬“飞身成仙”,“永世幸福”。所以,当他亲率弟子到此传道时,青衣羌人很快就感化皈依奉道了。

既然信奉五斗米道者“陷附者众”,“芦邑神会”自然“名目繁多”,酬神祈福的傩戏也就应运而生。至今依然在芦山一地十分流行的庆坛傩戏便是从那时流传至今的。所以,四年前那个寒风飕飕的冬日,当我慕名前往芦山拜谒姜维时,古老的戏台前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坛傩戏竟与我不期而遇了。

鼓钹声中,一面诡异的面具突然间从围观的人群中摇摆而出,只见他左手持牛角,右手持灵牌,随着双手的向天升降,口中念念有词——“东方青帝九亿兵,点兵点将出坛门;南方赤帝八亿兵,点兵点将出坛门;西方白帝六亿兵,点兵点将出坛门;北方黑帝三亿兵,点兵点将出坛门,中央黄帝五亿兵,点兵点将出坛门??

“花鼻子”裴体文和他的演员们在一户人家的天井坝子上表演花灯。芦山花灯兴起于汉,盛行于宋,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被誉为“中国戏曲的活化石”。(摄影/余茂智)


悠悠的唱词声中,鼓钹的节奏逐渐紧密高亢起来,随着一列头戴五彩面具“队伍”的翩然而至,眼前是彩衣飞扬、令旗飘飘,那一张张神秘、诡异的面具在闪亮缤纷的色彩中是左冲右突,引得围观者是一片的叫好声。

如今的庆坛,已经演变为一种民俗的表演了。老者们说,过去唱庆坛时都是要搭起高高的祭坛,而祭礼的程式更是马虎不得。一般说来,庆坛主要由开坛、放兵、出土地、请神、出倮倮将军、童子请仙娘、二郎拿孽龙、踩九州、收兵札坛等九部分组成。其含义主要是请这些道教神仙、天兵诸神到人间来纳福驱邪,祈愿吉祥。而祭祀的坛神,历代都以祭祀三国时战功赫赫的蜀国将领姜维为主。

在芦山,祭祀姜维的庆坛称八月彩楼会。三国时期,芦山为蜀汉嘉郡首府阳嘉县治,诸葛亮将芦山分封给姜维,本意是守边御羌,但姜维本是羌人,对青衣羌人爱护有嘉,加之战功卓著,深受土民拥戴。传说农历八月十五是姜维祭日,每到这天,芦山人便在全城搭彩楼48座,以“壮其品之高,节之坚”,世代设坛,歌舞竞胜、娱神娱人。到今天,芦山的八月彩楼会是目前全国遗存的唯一纪念姜维的民俗活动。

雷汝明老人是那天庆坛表演的开坛师,我去那年,他已经80高龄,印象中老人身体硬朗,声音洪亮,一大段傩戏跳下来,面不改色气不喘。老人说他在10岁左右就开始学习庆坛,“最早是参加‘福戏会’,会一些简单的唱腔和台步后,就专门师承叔父雷春轩学习庆坛中的旦角表演,之后又向哥哥雷汝林学习生角的表演”,而这一学就是整整三年,因为“坛分好几种,有‘子孙坛’、‘兜兜坛’、‘五谷坛’等,光是要背的坛词就有十几本”,“过去,学坛师是为了挣饭吃。坛师平时务农,如果哪家接媳妇,或者生了儿子,就会请我们去做庆坛。”

200611月,芦山花灯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列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裴体文作为遗产的传承人,不仅自己编词编舞作曲,还组建了一个名叫“青衣”的民乐团,教习花灯。图为民乐团正在教堂里排练。(摄影王永)

 

“子孙坛”和“兜兜坛”都是单户人家设的庆坛,目的是祈福人丁兴旺,家和万事兴,那是坛师最平常的活计。除此之外,还有官方出资的官坛。在雷汝明说,旧时每年的农历三月三,他家清仁乡七里山举行的“七里夺标”官坛最有意思。“那个时节菜花儿开得正艳,七里山上的七里亭前布满了排插的竹竿,坛师作法祭祀后,大家都会跑去争抢那些排阵的竹竿。谁得竿多,谁的运气就好。把抢来的竹竿插到稻田里,稻子就不会遭病虫;拿来搭瓜架做豆竿,那就瓜大豆好。”“七里夺标”属“五谷坛”,求的是五谷丰登、人寿年丰。

从芦山庆坛的“七里夺标”中,古代先民的竹崇拜遗风依稀可见。不少人类学家都认为,植物崇拜是先期民族农耕文化的初始,那么芦山庆坛是来自农耕初始的青衣羌吗?要知道,中国西南族群在族源上大多与羌族存在着深厚的关系。

值得庆幸的是,在此次地震中,已84岁高龄的雷老先生并未受伤,不过家里的老房被震垮了。看到受灾的灾民这么多,雷老先生坚持让家人给他搭建了个简易灾棚。他说,自己好手好脚的,不好再给政府添麻烦。但为了老人的起居饮食方便,我26日赶到老人所在的龙门乡横溪村时,他已被相关部门妥善地安排到帐篷聚居点了。

 

【芦山花灯】

中国戏曲的一块活化石

 雅安金凤寺外的燃灯佛事

金凤寺,一个藏汉佛教相融合的圣地。每逢佛事,虔诚的善男信女在寺前的林间空地燃起蜡烛为人间祈福。雅安被称为“西藏门户”,从清朝到民国时期,这里是康藏地区活佛进出藏途中的驻地,寺庙中藏传佛教的佛菩萨塑像、“唐卡图”、神兽及转轮等,就是汉藏佛教文化友好交往的体现。(摄影/孙有彬)


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我终于与芦山县文化馆的陈克强馆长取得联系,电话中陈馆长说,这两天他们一直都在致力寻找县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老艺人,“作为文化职能部门,我们不仅要尽量降低物质文化遗产的损失,也要尽量保护好非遗文化,地震可以震垮房子,但绝不会把一个地方的文脉震断!目前,芦山灾区的非遗保护与重建工作已经启动。”

而那份由政府部门在地震后发出的紧急“寻人启事”的名单中,除了雷汝明,还有一位名叫裴体文的老人。裴体文是芦山花灯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多年前,我曾慕名采访过他。记得那天去的时候,他正在芦山县城附近的乡村里演出。

演出活动是在一户人家的天井坝子进行的,人家的堂屋、下厅,左右过廊都挤满了人,胡琴、锣鼓、铛铛等乐师在堂屋排开。随着一阵锣鼓之声,当扮相滑稽的“花鼻子”故做扭捏状从侧屋挤开人群“上台”时,首先引发的是观众的一阵轰笑。之后,“幺妹子”在一阵丝乐、鼓钹声中出场,声情并茂地唱道:“奴在家,奴在家,奴在家中绣花花??”于是,场面慢慢平静下来,但随着“花鼻子”与“幺妹子”边说、边唱、边跳的剧情不断深入,场面又慢慢地热烈起来。当台上又唱“奴在家,奴在家??”的时候,若干个“奴在家中绣花花”的声音便在那水泄不通的民居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我曾经在春节期间观看过四川蒲江一带的“幺妹灯”,与芦山花灯一样,其主要的表演形式也是“花鼻子”与“幺妹子”的对台说唱。唱词通俗,风趣幽默,往往逗得观众捧腹大笑,前呼后仰。而且演出方式乡俗民间,宽天阔地的村头院坝、街头巷尾,甚至逼仄的人家庭院都可作为表演的舞台。

不过,芦山花灯却有不同,那就是“花鼻子”都是反穿皮袄的。我们知道,反穿皮袄是羌族人的服饰习俗,那么,芦山花灯与这里曾经生活的青衣羌有着何种的渊源关系呢?

史料记载,祭祀姜维的八月彩楼会庆坛起于西魏,但一出庆坛法事往往三天三夜、七天七夜,乃至三七二十一天不等,单调乏味的法事活动旷日持久,很难吸引人们的兴趣。于是,庆坛中插浑打科的说唱内容越来越多,并逐渐丰富为灯戏形式的地方戏曲;及至北宋时期,最终“灯坛两开”,从庆坛的巫术活动中独立出来。而八月彩楼会也逐渐演化为千古民俗的一景——“一折坛一折灯”、“庆坛娱神花灯娱人”。宋人杨巽曾撰《彩楼诗》描绘其时盛况:“彩色凌霄汉,鼓声震寰区??恍若天梯近,扶观塞道途。”入夜,大家举杯赏月,抚琴观景,“四十八台竞胜罢,满城歌舞乐中秋”。

芦山花灯中,“花鼻子”反穿皮袄的扮相,最初的本意是为了酬神于羌人姜维的神灵吗?还是延自这一地区青衣羌人的服饰习俗,以滑稽幽默的表演形式来取悦诸神?这一点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即便今天,芦山花灯中的“丑”、“旦”表演,其眉眼、指爪、身段、步法、念白、唱腔等也无不具有庆坛中傩戏表演的影子。研究中国傩戏的林河先生说,“巫傩文化”不仅是人类文化的“基因库”,也是人类文明的“原始推动力”、“催生剂”和“助长剂”。也正因如此,芦山花灯被誉为“中国戏曲文化的活化石”,是“五腔共合”川剧的肥沃土壤。

那天扮演“花鼻子”的正是时年67岁的裴体文老先生。记得当年告诉我,他6岁学花灯,与花灯打了60年的交道。“文革”结束恢复花灯表演的时候,他不仅自己编词编舞作曲,还组建了一个名叫“青衣”的民乐团,教习花灯。

424日深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惊醒。接起电话,是陈克强馆长兴奋的声音,“裴老先生找到了!你和他说个话吧”,“呵呵,你是余老师吧,我是‘花鼻子’裴体文,你采访我是7年前的事情,我今年都74岁了??”我没有想到,裴老先生依然思维敏捷,声音洪亮,风趣幽默。

电话中他告诉说,地震袭来的时候,他正在家里整理花灯资料,眼见居家老屋的墙壁东倒西歪,青瓦一摞摞地砸下来,他赶紧拉起老伴往外跑,结果被一堵倒下的墙壁砸伤了左腿,“好在是皮外伤,很快就会好的,等好点的时候,我就会把队员们召集起来,到各个村子里去唱花灯戏”。裴老先生说,花灯既为娱乐,也为祈福。

古老的芦山实在兼容了太多的文化记忆,就如同一块历史内涵丰富的考古遗址,拥有太多的“文化堆积层”。从樊敏阙到庆坛、花灯,它们平凡朴实的外在形态之下,却包含着中国文明进程的几次大的历史背景——汉通南方丝绸之路,张陵“道化西蜀”,三国三分天下,及至清末民初,川剧的“五腔共合”??

地震或可改变山河,但中华民族坚强的精神从未动摇;天灾人祸,青衣褪去,但一方风土大地的容颜从未改变。千古明月照耀的芦山,希望不灭,坚强不息。

 

节选自《DEEP中国科学探险》2013年第5期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汉阙之旅·芦山樊敏阙
细数“青衣羌”与雅安的渊源(三)
独家编辑:芦山县的前世今生(图)
石匠刘盛:留名珍贵碑阙
霍巍 | 四川东汉大型石兽与南方丝绸之路
【方志四川•历史文化】陈怡 ‖ 雅安东汉石刻的文化价值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