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好一名执业律师，她坚守着18岁时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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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 业 故 事 -

很早之前，坊间便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法学生毕业即失业。那是因为在当时，参加司法考试的条件就是要有本科毕业证书。随着这一规则的打破，法学生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选择，现实也不再那么令人丧气。但是作为一名没有丰富社会资源的菜鸟律师，确实是要做好前三年，甚至前五年赚不了大钱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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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兰是我大学室友中唯一的执业律师，主打民商事案件。算来，今年刚好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个年头。几天前，她告诉我，她收到了职业生涯中最高的一笔律师费。我回了她一个开心的表情包。与有荣焉。

/一间充满梦想的小阁楼/

君兰的家乡在福建省泉州市下辖的一个县城。虽然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但父母并没有重男轻女，而是早早为她预备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可君兰成绩好，又能吃苦，其后几年，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挣来的工资，便再未问家里要过钱。

有一次，我与君兰挤在寝室一米的小床上，仰望着天花板闲聊。她问我为什么要学法律。我直言，我理科不好，而文科中听着最“金贵”的便是法律，如此而已。我反问她。她说，高三那年，村里算命的神棍老爷爷说她上辈子是位有名的讼师，如此而已。我说她骗人。她笑我草率。

大三那年的暑假，我与君兰几乎日日泡在图书馆里准备司法考试。十几本书放在面前，我常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君兰总是对着我笑。后来，我考了353分，君兰考了358分，合格线是360分。我难过了三天，君兰安慰了我三天。三天后，她与我相约明年再战。我答应了。尽管后来，我爽约了。

毕业之后，君兰和我们另一位室友昭昭一起租了学校对面小区一户顶楼人家的阁楼。每月五百元。阁楼高度不过一米七的样子，手一抬就能碰到屋顶，且冬冷夏热。可君兰却很喜欢这间小阁楼，因为小阁楼有窗，她可以窝在窗口看书，看累了就望望对面的学校。然后，继续看书。那真是一段金灿灿的时光。君兰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次考试，君兰超出了分数线26分，成功拿到了法律职业资格证书。一个月后，她入职了一家小公司做法务。不久，她与昭昭便搬出了小阁楼，租了一户离地铁比较近的小公寓。离开的时候，她将备考笔记送给了房东的女儿。小姑娘说谢谢的时候，眼里露出了与君兰当年一样明亮的目光。

“那是传承。”君兰说。

一年后，昭昭考上了老家司法所的公务员。君兰考虑再三后，决定离开上海去厦门。一则是出于生活成本的考量，二则是父母年龄渐长，厦门离家好歹是近了很多，三则是她最想做的还是律师，而比之家乡，在上海出头确实是要难很多。

我们寝室四人分别于夏日的火锅店中，推杯换盏，敬我们美好的未来。

君兰到了厦门之后，便入职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律所，先跟着师傅办案子。一年实习期满，顺利取得律师职业资格。穿着律师袍，拿着律师证的君兰神采奕奕，笑容温和而有力量。她将微信名改成了“周律师”。后来，我们也都这么叫她。她说，她爱极了这个称呼。

（君兰日常处理的案卷）

/我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很早之前，坊间便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法学生毕业即失业。那是因为在当时，参加司法考试的条件就是要有本科毕业证书。随着这一规则的打破，法学生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选择，现实也不再那么令人丧气。但是作为一名没有丰富社会资源的菜鸟律师，确实是要做好前三年，甚至前五年赚不了大钱的准备。

君兰跟着师傅接案，拿的是工资，而不是律师费。除却房租和日常开销之外，其实积攒不了多少钱。疫情前一年年底，君兰要来上海出差，来的恰巧是我所在的街道。因为工作原因，我与派出所民警接触得比较多，便提前帮君兰联系好了对接民警。且正逢休假，我就陪着君兰一起到了派出所、经侦支队、公安局等地办案。

这是一起标的额数百万的经济大案。犯罪嫌疑人以某知名影星的名义向几十名受害人集资拍电影，承诺高投资高回报。受害人少则投资几千，多则投资近百万。君兰出差的任务就是将装了大半行李箱的案卷移转给上海警方，顺便跟进一下案件的近况。我与君兰从青浦区辗转来到松江区，终于按照流程与松江经侦支队的警官完成了对接。

犯罪嫌疑人的基本信息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锁定，但此人目前已经逃至境外，想要将其抓捕归案的难度极大。换言之，受害人的钱财极有可能追讨不回来。君兰说，在实务中，这样的案子非常难办，也没有几家律所愿意去接。

换言之，他们辛苦奔波换来的常常是徒劳，而律师费也通常收不到。但是君兰却总会很认真地去对待。因为其实受害人心里也清楚，追回钱款的概率非常低，可只要他们用心去做了，对于受害人就是一种安慰。

（松江区公安局）

回程的路上，君兰接到了一个咨询电话，是一个年轻小姑娘小桐打来的。小桐是一名大二学生。考完英语四级后，便由暑假打工时认识的一个姐姐带着去了家酒吧放松。小桐不会喝酒，“姐姐”却说那只是低度数的“小朋友酒”，何况喝酒也是成年人所要经历的一种仪式。小桐喝了小半杯酒后就觉得意识模糊。她隐约感觉到被“姐姐”扶上了车，下车时则由另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扶着进了酒店。

后来的事情小桐没有往下说，但君兰已经明白了。她当下就给小桐提了几个建议：其一，立刻去医院检查身体。其二，如果她觉得遭遇难以启齿，那就不要再告诉别人，以后注意保护好自己。其三，若她想要走法律途径，那么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证据。比如，她与“姐姐”的聊天记录，酒吧与酒店的监控。一般的监控只能保留三十天，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其实不多。

小桐只答应了几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之后也再未找过君兰。君兰说，她每周都会接到这样的咨询电话。而回复这样的电话完全是出于一个律师的良心，因为她不可能问他们收费。而其实，咨询不同于法律援助，是应该收费的。毕竟，律师也需要养家糊口。

/给弱者撑起一把伞/

很多律师，尤其是有资源的资深律师是不大愿意做法律援助的。一来是因为费时费力，二来是因为无可避免会遇到许多难缠的当事人，三来是因为钱少。而君兰之所以愿意去做法援，纯粹是因为她喜欢。

君兰每周都要去区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接听12348热线。她理论专业过硬，这几年又跟着师傅办过不少案子，实务经验也够，所以在一众律师中，她的好评率一直在前列。而差评理由多是因为她态度差。

“态度差？那些人让我不生气也难！”有一天晚上，君兰气呼呼地跟我打电话，“那个008号，老公是个吸毒的。被关进去三次。她来咨询能不能提前放她老公出来。原因居然是今年冬天冷，怕他在强戒所里冻着。那个113号，问能不能和她表哥结婚，他们爱得难分难舍。我说法律不允许，她回我法律也不能不讲人情。你说我还能说什么？还有249号，让我想个办法帮他继承他太爷爷的弟弟的财产，而他连老人的面都没见过。”

我笑得岔了气：“这些可都是写小说的好素材啊！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那你还想干吗？”

她回得干脆：“干啊！大部分人都是真的有困难需要帮助。我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我心里高兴。那种成就感，足够抵消一百个奇葩带来的郁闷。”

做法援后的小半年，君兰在抖音开设了一个视频号，以简洁有趣的方式向大众普及法律常识。这两年小视频风靡，要做得独树一帜其实很难。当时我们几个同学都是君兰的第一观众，并且站在观众的角度给她提出了不少意见。比如视频时长不能太长，最好能控制在三十秒以内。比如，视频内容必须实用，以民商事法律知识为主，可以兼顾一些有趣的刑法内容。再比如，文案要轻松有趣，深入浅出，可以将内容核心要点体现在标题上。

虽然直到现在，君兰视频的点击率还远远不能跟大V们相比，但她却始终乐在其中，并且保持着相当高频次的更新率。

/开始一段新的征程/

很多人受一些不靠谱的律政剧影响，以为律师都是光鲜而高薪的。他们在法庭上唇枪舌战，激烈辩论，场面相当刺激好看。

但事实上，我国是大陆法系国家。与英美法系的法庭对抗制不同，我们的诉讼特点是法官主导。有人民陪审员，而没有一些影视剧中出现的陪审团。再者，有很高比例的律师收入低于地区平均收入值。所谓律师的平均收入，大体相当于你我收入与马云的平均数。他们所要处理的大多也并不是“高大上”的刑事案件，更不消说是大案要案了。

君兰下决心要成为一名“独立”律师的引子是因为一条视频。有一个网名叫“香草的味道”的网友在抖音私信给她，希望能够请她当自己的辩护律师。君兰在平台的粉丝只有不过几十个，而“香草的味道”的案子标的额高达几十万。君兰与她在微信上聊了半个多小时，她就很爽快地付了30%的律师费，然后相约周末在厦门某咖啡店里见面。

胜诉之后，君兰曾问她为何要找自己。“香草的味道”只说了两个字：感觉。那真的是个最百搭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回答了。

而在接下这个案子时，君兰就跟师傅提出要“独立”。所谓独立，也就是不再拿工资，而是独立接案，拿律师费。对于资深律师来说，独立自然更能体现工作价值。说得更直白些，是赚钱更多。而对于像君兰这样的年轻律师，独立其实是有很大风险的。因为很有可能半年都接不到案子。君兰对此已有了心理准备，也愿意承担由此产生的不利后果。

事实证明，虽然情况并没有那么好，却也没有那么糟。开始的时候，几个要好的前辈同事会将自己手上一些来不及处理的案子分给君兰。再后来，君兰就能靠着自己接案了。我曾问过她独立后的感受。她用充满自信的欢快语调告诉我：“能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谋生，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是的。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注：文中出现的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