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一个30岁的中年男人,在一片异样的眼光中走进高考考场。
这是他出狱后的第6个月,他平静地完成了考试。
1个多月后,他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高考成绩排名全县文科第五名。
其实在14年前,他也曾收到过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是北京科技大学发给他的。
那一年,他16岁,是全县高考理科状元。
这个人,正是黎力,从16岁到30岁,两度高考,10年刑罚,从县高考状元到抢劫犯,再重回大学,他的人生似乎走了一个噩梦般的轮回。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对江西上栗县的孩子来说,改变命运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高考。这个道理,黎力从小就明白。
1987年出生的他,是家里的老幺,也是全家人的希望。
黎力的父母都是淳朴的农民,靠着种田供家里的三个孩子读书。
黎力天资聪颖,4岁就上学了,别看年纪小,班上的孩子都考不过他。
哥哥姐姐都很疼爱黎力,为了减轻父母的压力,为弟弟提供最大的经济支持,两人都辍了学,帮着父母干农活。
黎力在大家的关爱和期待中成长,日子虽然清苦,也很快乐。
他喜欢和同学们说说笑笑,还爱表演倒立行走得绝活,引得同学们尖叫喝彩。
初三的时候,黎力的世界变了。
那年,学校新来了一个年轻的化学老师。课堂上,他点黎力回答问题,黎力有点紧张,好不容易答完,老师大声跟黎力说:“黎力,你怎么说话结巴啊。”
全班哄堂大笑,黎力脸涨得通红,整节课都不敢再抬头。
从那以后,黎力话变少了,他害怕开口,害怕被人嘲笑是个结巴。
14岁时,为了多赚点钱,黎力的父亲和几个人做起了烟花爆竹的生意。
没想到,这竟是厄运的开始。
老实的黎父哪懂生意场上的弯弯绕,不光钱没赚到,反倒被人骗了,倒欠十几万的债。
对这个本来就清贫的家庭来说,十几万,相当于十几年不吃不喝的所有收入。
黎力的父母经常唉声叹气,争吵也多了起来,债务压得全家人喘不过气。
本来就被口吃困扰的黎力,变得越来越沉默,加上得了乙肝,没钱彻底治病,成了一个“乙肝携带者”,黎力更加孤僻。
老师们很心疼这个优秀的孩子,不想他因为穷耽误学业,想给黎力塞点钱,可黎力太要强,他坚决不要。
最后老师只能委托班干部,以“补助金”的名义交给黎力,黎力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他心里明白,自己是所有人的希望。
他更加努力地学习,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家里整面墙都贴满了他的奖状。
整个县都知道,黎家父母有福气,养了个善良懂事、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黎力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
2003年,16岁的他参加高考,就以县理科状元的成绩考入北京科技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黎力父母喜极而泣,这个风雨飘零的家,终于有希望了。
县里的父老乡亲们也奔走相告:老黎家的小儿子出息大了,要去首都了!
为了让黎力安心读大学,哥哥姐姐主动提出去大城市打工,多赚点钱给弟弟付学费和生活费。
黎力告诉全家人: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他怎么都没想到,去北京的生活将是一场噩梦。
2003年9月,黎力和父亲满怀希望地来到北京。然而,没多久,黎力就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
在家乡,自己只要付出足够多的努力,闷头学习,就能成为所有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可在这里,自己只是一个渺小的沙粒,别说成为一个优等生,就连融入都很困难。
每天晚上,宿舍的同学轮着说笑话,非常热闹。轮到黎力的时候,他总是刚开始讲一个字,下一个字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有次上英语课,老师让黎力朗读一篇课文,黎力鼓起勇气读了几个单词,却再也没办法继续,只好低着头红着脸说:“Sorry!”。
室友打电话时,甚至当着黎力的面,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地说:“我们宿舍有一个人说话结巴。”
这些事,像刀一样,一次又一次刺痛了黎力,曾经被无数人羡慕的他,现在变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更让他无力的是穷。
县城的钱,拿到北京去生活,简直是杯水车薪。
为了省钱,黎力只能吃咸菜、馒头、煎饼,实在吃不饱的时候,就喝水把自己撑饱。
看着同学们一顿饭就能花掉自己好多天的钱,黎力只能偷偷找地方躲着吃,他不想让别人再看到自己的狼狈。
为了养活自己,他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做家教,渐渐总算能勉强度日。
可是没想到,日子刚刚好过一点,奶奶又病倒了,家里一下子多了一笔医疗开销。
黎力的父亲只好冒着生命危险去矿井挖煤,黎力知道后心痛不已,左思右想,只好跟家里撒了个谎。
他告诉父亲,自己找了个很不错的兼职,一个月能赚好几千块钱,家里可以松口气了,好说歹说终于把父亲从矿井劝回了家。
“谎”已经说出去了,黎力只能把更多时间花在家教上,多赚点钱补贴家里。
渐渐地,他顾不上学习,常常缺课,成绩开始下滑,到大四的时候,已经挂科十几门。
从曾经的优等生变成落后生,黎力最大的骄傲被彻底打碎了,他挣扎着想追上进度,可哪有时间。
他开始自暴自弃,除了打工赚钱就是玩游戏,上课能逃就逃。
他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奇怪的状况,洗手要洗很多遍,睡前必须先刷牙,再洗脚,然后开电脑,一旦打破这个顺序,就会非常烦躁。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口吃让他不敢开口,也不想开口,他把所有压力和情绪都压在了心底。
大四结束后,黎力却成了延期生,他必须在两年内把挂科课程全考出来,否则将无法毕业。
黎力没办法停下来学习,家里需要钱。但他也不能不毕业,他是全家唯一的希望,他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黎力只好一边疯狂家教,一边重拾学业,每天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休息过。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他的谎言也越说越多,他告诉父母自己毕业了,正在进修,还找了工作,过得好着呢。
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信以为真,依然沉浸在儿子给他们的希望之中。
他们万万没想到,黎力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大六”的时候,黎力心灰意冷地回了趟老家。
他的奶奶去世,自己曾经喜欢的女孩子也嫁人了,失去了两个心爱的人,黎力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灰暗。
他跟母亲说:我不想活了。
母亲听了又急又气,责问黎力:你想过我们吗?我们所有人都在为你活,你怎么能不想活了。
黎力无力说什么,回了北京。
从那之后,他什么都不想做了,不再去学校补课,口吃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导致家教也被辞退了,他没日没夜把自己封闭在游戏里。
2009年6月25日,北京科技大学决定让黎力肄业,他的档案被转回上栗县。
几十年的努力覆水东流,黎力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希望破灭,他再也无法面对家人的期盼。
绝望之下,黎力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年迈的父母怎么办?他们需要钱。
想到这里,黎力暗下决心,写了一封遗书,他把自己困顿交加的生活连同那些谎言后的真相都写了下来。
他还写到:我要去干一件事。如果成功,我就去深圳找你们,如果不成功,我会把空间密码发给哥哥......我努力了,但是我没有成功,对不起。
7月12日,黎力在一个挎包里放入一把小刀,还有一瓶乙醚,戴上帽子,来到学校的中国银行。
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心里有些害怕。后来一想,反正自己已经快要死了,抢就抢了,给父母留点钱。
于是他下定决心走进银行,给柜员递了一张纸条:给我10万元,否则......
柜员看着这个男生神情紧张、情绪焦躁,偷偷按下了报警键。
黎力见柜员迟迟没有拿钱,掏出小刀,挟持了旁边一位正在办理业务的女生。
结果,黎力太瘦小,很快就被女生的男朋友,还有另一个男生制服了。
情急之下,黎力拿出包里的乙醚,大声说:我有浓硫酸。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谁都不敢动手,柜员很快给了他10万元,黎力拿了钱迅速离开,5小时后,警察抓到了他。
后来有记者问黎力,被抓到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黎力说了三个字:解脱了。
2天后,正在深圳打工的黎力家人赶到北京,终于看到了黎力留下的遗书。
全家人这个时候才知道,黎力在北京的6年过得如此艰难。
黎父泣不成声,52岁的他不到一个月头发全白。
2010年8月,黎力的案子开庭。
黎力的父亲在北京火车站厕所旁的地面铺上报纸,住了几天。
他背着一个破旧的行李袋,里面装着黎力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那曾是全家人最大的骄傲。
法庭上,黎力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他站着说道:“人最普遍的快乐,是来源于语言的交流。我有许多话想说,但因为口吃,说不出来……我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我想死之前给父母留笔钱。”
经过医学鉴定,黎力患有抑郁症和强迫症、口吃,属于限制责任人。
在法庭上,黎力的辩护律师还拿出了黎力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老师、老家的2000多个乡亲联名信以及一位陌生女士看到报道后写来的信,希望法院能从轻判决这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最终,黎力被判10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一年,罚金2万元。
宣判之后,法官尚秀云劝诫黎力: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将来好好孝敬辛苦养大自己的父母。
听到这句话,黎力崩溃痛哭,站在他身后几米外的父亲,也在同一时间,瞬间流下眼泪。
入狱后的第一个月,黎力过得异常艰难。
他藏了一根筷子,想偷偷磨尖后自杀,结果被牢头发现,还被监狱的人打了一顿。
幸运的是,法官尚秀云一直记挂着这个本性善良却误入歧途的孩子。
她不光请了心理学家对黎力进行心理疏导,还给他寄钱,寄书。黎力生日的时候,尚秀云带着自己的同事们亲自赶去给黎力过生日。
黎力的一身知识也让尚秀云法官很看重,她联系了江西少管所,让黎力去少管所的学校做教学辅导工作。
渐渐地,黎力发现即便是口吃,自己依然可以做一个有用的人。
黎力重新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和自己的价值,他从黑暗中一步步走了出来。
因为表现好,黎力减刑2年8个月。
2016年9月,距离黎力出狱只剩1个月了,他站在铁窗向外看,开始为出狱后的生活做打算。
他的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重新参加高考,于是他重新拿起高中课本,全身心投入到备考中。
11月1日,是黎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
这一天,他重获新生,在监狱门打开的那一刻,黎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由的气息。
回到家的第二天,黎力就去学校找到校长,安排复读的事。
黎力的人生,重新走上正轨。
2017年,已经在西安交通大学读书的黎力,不再是曾经那个敏感自卑的孩子了。
他用别人教的方法练口才,口吃好了很多,晚上也可以流利的和室友们插科打诨讲笑话了。
黎力还竞选了班长,虽然败给了一个女生,但是最终当上了学习委员。
不仅如此,黎力甚至参加了学校演说协会,开始当众演讲。
他变得越来越自信。
2021年,黎力顺利毕业。
他进了一家公司,干起了企业文化方面的工作。
提到过去的那段经历,黎力非常坦然。他在知乎上回答热心网友的提问:
“我很好,这世界充满了爱,有太多好心人帮我,否则我不会有勇气重新考大学。”
黎力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他的人生走过了十几年的弯路。有人说,这是贫困导致的,也有人说,这是家庭教育的缺失,还有人说,这是学校的失职。
对黎力来说,背后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从暗无天日的深井中勇敢地爬了出来。
黎力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爱可以对抗自卑和绝望,也让我们看到哪怕贫穷而卑微,哪怕身陷困境,人生依然有翻盘的可能。
别放弃,等熬过去,回头看,一切不过一场经历。
祝福黎力的人生越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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