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仇兴林
图：来自网络
昨天晚上，和母亲视频聊天时，母亲沉重地告诉我，你二爷爷自杀了，他将自己住的偏房点着了火，等邻居发现时，屋里火势很大，已经进不去人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将火扑灭时，他早已没了气息，人也烧得面目全非。
听母亲这样说，我心痛得不能自已，二爷爷才73岁，我国庆节回家时，他还好好的呢，当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还要再活15年，等到孙子结婚那一天呢。
二爷爷在村里，曾做过近30年左右的村支书，他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家里不愁吃穿，为何选择自焚的方式离世呢？
在我的心里，农村自杀的人有两种，要么大病缠身，无钱医治，要么子女不孝，晚年凄凉，但我觉得这两样，都和二爷爷格格不入。
二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弟弟，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高中毕业的他做村支书，也和他的文化程度高，是息息相关的。
当年，我父亲受”读书无用论“思想的影响，多次让我早早下学到农村干活，但每次都没二爷爷骂得”狗血喷头“。
其中最夸张的一次，在我读初二那年，父亲想让我跟着同村的一个堂叔去山东的东营那边打工，结果被二爷爷知道后，他把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后来，二爷爷自己掏钱给我垫付了学费，我后来之所以能够走出农门，二爷爷功不可没。
在我刚记事的时候，二爷爷被村里选举为生产队长，那时他才24岁，是乡里最年轻的队长。二爷爷做事很有原则性，口才也好，每次到“双抢”的时节，他的鼓动常常让村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然。而且，每亩平均产量，在乡里都是最高的，我们所在的生产队每年都被评为先进。
有一年，我们生产队里忽然多了十几匹马，我看到时特别好奇，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二爷爷业绩突出，乡里奖励的。
那些年他领着村里人没少做好事，那时村庄的布局，道路的整修和水渠的建造，都是在他任职期间完成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村里分田到户，他被大家选举为村支书，一直干到58岁。
二爷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逢春节期间，他家门口排满了写春联的村民，他也不厌其烦，加班加点也要给人完成。
另外，二爷爷还是村里的大老执，无论红白事上，都有他的身影，每次见到他，二爷爷都在忙着，平时很难看到他坐在那里休息的时候。
在我们老家，像二爷爷这一代的人，大多不讲卫生，不洗脸、不刷牙、不洗澡，是很多农人的生活常态，但二爷爷却不同，他家的小院啥时候去，都是干干净净的，哪怕他再忙再累，夏天他都每天坚持洗澡，即便冬天，也保持着至少三天洗澡一次的节奏，每次出门，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刮好胡子，刷牙洗脸之后，再抹上雪花膏。
二爷爷爱干净，让二奶奶有些接受不了，有好几次，她跑到我家诉苦，担心二爷爷在外面有相好的。
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四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归宿，我有空常去二爷爷家串门，他很喜欢和我交流，他特别珍重文化人，因此，我对二爷爷的情感，还是比较深的。
除了以上这些，二爷爷还总被别人请去调解家庭矛盾，谁家有个生气打架闹矛盾的，总是把他请去给评理，二爷爷总是义正言辞，分析地头头是道，化干戈为玉帛，直到对方的纷争化解之后，他才会离开。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二爷爷是当地的能人，做事有思路，也有方法。他的所作所为，在村民心中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记得当时谁家来客了，或者女儿回门，都会邀请二爷爷赴宴，村民这样做，并不是故意拍他的马屁，而是因为二爷爷的能言善辩，和对场合的把控能力。
那时，我想，如果二爷爷不是出生在农村，而是出生于城市，他绝对是个大企业家。
时光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转眼，我也考上了大学，并在城市安了家，我每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只要回去，一定要和二爷爷在一起坐坐，听着他的劝勉和鼓励，那真的是一种莫大的精神安慰。
二爷爷也渐渐老去，只是大家对他的尊重丝毫没有改变。
二爷爷虽然是农村人，但他又和农村人截然不同，他一辈子清高地活着，显得那样尊崇而高傲。
二奶奶对二爷爷言听计从，她负责给二爷爷做饭洗衣，子女成家之后，他住在儿子的大院子里，他们也种了一亩多地，房子后面也弄了两分地的菜园，有时他们老夫妻俩，也一起去逛街、赶集、散步，我觉得他们挺幸福的。
我原以为二爷爷和二奶奶他们会白头偕老，但岁月却在无声地剥夺着一切，在2018年7月，二奶奶在厨房做饭后走到小院，不知为何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二爷爷再三呼喊也不见她醒来，赶紧带着二奶奶去了医院，但最终也没有抢救过来，二奶奶是患心肌梗塞离世的。
二奶奶走了，二爷爷自己一个人常常坐在门口的杨树下，默然无语，他经常呆呆地望着二奶奶埋葬的地方。看了让人心疼，在镇上卖电瓶车的儿子，想让他一起到街上生活，但要强的二爷爷却拒绝了，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完全有能力自食其力。
今年国庆节我回家，给二爷爷带了一箱好酒，他午间烧了几个菜，他说自己先藏起来几瓶，到春节时再喝。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说起自己大腿上，有几个隆起的鼓包，每次碰到，都会特别疼。
他卷起裤子，我看到像是我小时候生的大毒药疮一样，我建议他到镇里的医院检查一下。可谁知，11月3日，他到医院去县医院治疗时，院方竟确诊他患了癌症，且是晚期。
接下来的日子，他在市里的医院住了一个月，后来按照医院的要求，二爷爷出院回家了，几个子女轮番照顾。一个清高了一辈子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这样活得没有“尊严”。
于是他选择在一个黑夜，把自己的被子泼上了汽油，然后点燃了打火机，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用这种方式保留了自己的自尊，或者说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做了最后的自我掌控。
母亲谈起二爷爷的事，也是言不由衷的叹息，一旁的父亲也说：“你二爷爷是个好人，咱庄上，不管谁家有啥事让他帮忙，从来没有推脱过，他也没少帮咱家的忙，他葬礼那天，你一定要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二爷爷也走了，只是他的这种选择，真的是很难让我接受。
没有人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内心经历了怎样的苦痛与挣扎。
我拭去眼泪，带着一丝心痛和怀念，回望着二爷爷的生平。二爷爷，你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悄悄地走了，但关心你的人，心里到底有多痛，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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