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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无声处听惊雷:从两个二爷挨打说开去
 

公众号ID:hlmyj001

编辑微信:dongzhu1968

投稿:hlmyj001@163.com

作者

老刀

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麇鹿见之决骤。

——《庄子·齐物论》

《红楼梦》里的“二爷”是比较多的,他“大爷”则比较少。比较有名气的两个“二爷”都在荣府。一个是宝二爷,他爹是贾政,论排行也是个“二爷”;另一个是琏二爷,他爹是贾赦,论排行却是货真价实的“大爷”。两个“二爷”也不容易,都好好挨了他爹的一顿打,一个把屁股和大腿打了个稀烂,一个把脸打破了。

若细论起来,宝二爷的打是真打得好,琏二爷的打是真不该。

《红楼梦》第三十三回,写明宝玉挨打原因有三:一,调戏母婢金钏儿,被王夫人撵出去后,投井自尽;二,狎妓结交蒋玉菡,得罪忠顺王府,惹祸上身;三,当众欺瞒君父,加上贾环告状,使贾政怒火中烧。之后,一个是贾政打的惊天动地,一个是王夫人、李纨一干人哭的惊天动地,一个是贾母气的恨天恨地,宝二爷却挨得悄无声息,十分硬气。但是,宝玉的确该打。

《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写了贾琏挨打原因有二:一,没有办成贾赦交待的事,从石呆子手里弄几把“绝世好扇”,这个事还是贾雨村假公济私给办成了;贾赦就训斥贾琏没本事,贾琏当面堵“大老爷”的话,说贾雨村的做法也不算啥本事,以此惹怒其父;二,之前,贾赦欲纳鸳鸯为妾,令贾琏叫鸳鸯的爹从金陵来回话,贾琏说鸳鸯的爹快死了,来不了,鸳鸯的妈又聋又哑不中用,间接堵了其父的口,以此惹怒其父。两者叠加,贾赦登时发作,“混打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

可知,从“理”上说,这两件事贾赦都是有亏的。第一件:扇子是个“雅物”,理应取之有道,贾赦却强人所难,先令儿子“巧取”不得,后又通过官府“豪夺”,且沾沾自喜,以此训斥儿子无能,这个很上不得台面。贾琏倒也懂“理”,所以反驳其父。第二件:鸳鸯是贾母的得意的丫头,贾赦欲强纳为妾,原本也不对,所谓的“牛不喝水强按头”。鸳鸯于贾琏原本有意,故贾琏详知鸳鸯父母的底细,却不知其父之意,无意中逆其父意,遭到呵叱。贾琏于这两件事上虽占一个“理”字,却于其父贾赦亏一个“礼”字,即“孝”字。

所以,贾赦与贾琏,父与子,在“理”和“礼”之间,各据一端。于家务事,应是“礼”字为先,讲求尊卑长幼;于公务事,应该是“理”字为先,讲求是非利害。纳鸳鸯虽于德有亏,终究是家务事,不出府门。夺扇子不但于德有亏,令石呆子“坑家败业”,而且公权私用,是比忠顺王府找上门来还危险的事,所以于此事贾琏是比贾赦清醒许多的,却偏挨打了,而且是“打脸”。可知曹公的真意是在打贾赦的脸。

据书中说,贾琏的打挨得是不明不白,因为动手的时候没有旁人,所以说不清当时的情况。这个又和宝二爷挨打的时候不同。宝玉挨打,贾政用的是家法,比较正规。先关门,再把人放倒,再请来大棒,然后两个小厮一左一右,你一下我一下,很有章法,也很有分寸。然后是报信的,再然后王夫人、李纨来了边哭边哀求,然后是贾母来了训斥贾政。整个挨打的流程比较清晰,记录得也很到位。也很符合“打人不打脸”的基本要求。所以说,贾琏的这个打挨得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有冤说不得,有苦无处诉。老子打儿子么,“天经地义”么!

两个二爷挨打之后的待遇也十分不同。宝玉因为有贾母、王夫人护着,所以这个打挨的到也值得。挨打的时间,有王夫人、李纨哭,打了之后有宝钗送棒疮药,还有各色人等走马观花似的探望,黛玉还借此写了《题帕三绝》以诉衷肠,当真轰轰烈烈挨打去,风风光光养伤来,赚取眼泪无数,“真是就便死了也愿意”。贾琏就比较简陋一些。挨打的时间没人知道,打了之后没人关注,除了平儿到处喊冤叫屈,谁也不清楚这个“新闻”,也只有平儿到宝钗处讨个棒疮药,可谁知道,那个脸上的伤又怎么是棒疮药能医好的?宝玉挨打后,黛玉曾打趣宝钗说:“姐姐也自保重些,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亦可知为贾琏哭者,惟有平儿一人而已。一个活该被打的,倒得了众人的同情与眼泪,惟恐别人不知道,闹得沸沸扬扬;一个不该被打的,倒得不到众人的理解,藏在家中,悄无声息地怕别人知道。真正是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所以,由此之故,宝玉虽受痛笞,却并不长教训,依旧故我。贾政外放之后,则于风月之中,愈加纵情。而贾琏却学“乖”了,很听贾赦的话,帮助贾赦两去“平安州”,因办事得力,贾赦还把小妾秋桐赏赐给他,令他心生“欢喜”。但是,这两个“二爷”的变化都不得当:一个是当改不改,怡然自得,一个是不当改而改,心安理得。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从宝玉和贾琏的挨打,亦可从中知道,荣府实在是要败了。从贾赦和贾政两兄弟看,一个是刚愎自用,目无王法。作为武官结交文官,并借贾雨村之手满足一己之私,全然没有危机意识和大局观念,以败坏荣府己任,令人十分佩服。一个是胆小怕事,风声鹤唳。作为荣府管家人,一听忠顺王府派个管家上门,便诚惶诚恐,一听贾环阴告,便怒火攻心,拉出宝玉呵斥,以避嫌疑,确少担当,令忠顺王府试出了份量,同时又出卖了北静王,失了臂膀,也是没有危机意识和大局观念,虽以维护荣府为己任,却事得其反,毫无斗争艺术可言。这两个人加在一起,真是“聋子放炮仗——摆设”,都难当大任。所以,贾敬死了,贾母哭得十分伤心,因为她知道大势已去了!

从贾琏和宝玉两兄弟看,贾琏是个弥缝的人才,有小聪明,少大智慧。所以《红楼梦》让他协助贾政打理荣国府,却是拆东墙补西墙,没有章法,最后还被王熙凤拿住,连身怀其子的尤二姨也保不住。宝玉则更是“于国于家无望”,虽有大智慧,却无心俗事,看不起“文死谏、武死战”,也不愿意读书、应酬,经世致用之学更加反感。这两个也是难堪大任。也只好将希望寄托在贾蘭和贾环身上了。但是,“呼喇喇似大厦倾”,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庄子说,美女对于院里的狗和院外的野鸡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只会是鸡飞狗跳,因为不喜欢。贾宝玉对少女来说,是好的,但是他却不接受贾琏的滥情。贾琏之于少妇来说,是好的,但是他却不理解宝玉的痴情。他们两人对美人的欣赏是不同的。贾琏更喜欢没有负担的多姑娘、鲍二家的、尤二姨,两情相悦,各取所需。宝玉则更喜欢很有负担的林黛玉、妙玉、晴雯,反而对宝钗、袭人心存顾虑。一个是不愿背感情债,一个是不愿负生理债,一个想的是鱼水之欢,一个想的是地久天长,果然是荣府的两个“二爷”,都非扛鼎之才。两个人也都当得一个“淫”字,一个如《红楼梦》第五回警幻仙姑所说的“肌肤滥淫”,一个如林黛玉所说的“银样腊枪头”,是“意淫”。两个“二爷”真是够“二”。正是:

理不压礼父责子,正不胜邪受笞挞。

纨绔不敌分别心,贾琏宝玉试高下。

大爷二爷难负重,两个小爷也尴尬。

家事消亡日益近,笑看风云捉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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